“祭奠故人?”
身后蓦地有一个熟稔的声音响起。
“自然。”苏敬则的话语间笑意如常,却是并未回头,“真想不到会是你——独孤寺卿?”
“仅仅只是‘独孤寺卿’?”独孤询反问道,“我可不是为了来揭穿什么。”
“哦?”
“来道个别——我已向齐王殿下自请赴冀州补缺,今日便要动身,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有重逢之日了。”
“洛都局势晦暗不明,这倒也不失为一个自保之法。”苏敬则客套地笑了笑,“恭喜。”
两人皆是沉默了半晌,而独孤询再次率先开口:“你当真便要继续用着如今的身份?”
“为何不呢?”苏敬则言语之间终是透露出些许寒凉的轻狂之意,却也是一闪而逝,“如你所见,我在洛都所做到的这些,并不倚仗独孤氏子弟的身份。”
独孤询的目光停在了那只逐渐远去的河灯之上:“苏夫人或许确实会因此而欣慰,但这便也意味着,你绝不会有急流勇退的资本。”
“……那又如何呢?”
“你仍在怨恨?”
“我怨恨的那人早已‘病故’了,不是么?”苏敬则牵了牵唇角,凝视着河水的波澜,“实际上,若非她下手烧毁了那处院落,我亦是不至于如此。”
“丢了白虎符,她活着可是要比死去更艰难。”独孤询忽而讥诮地笑了笑,“倒不如说你这是在答谢——独孤氏三公子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被她毁去了。”
苏敬则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着。
“当年父亲说得不错,你确实应当是比我适合的。”
“前尘往事,何必再做思量。”
“听闻陆寺卿不知所终后,适逢当年的孟少卿随东海王入京,齐王便命他暂且代为寺卿。”独孤询轻叹一声,转而意有所指道。
苏敬则却是微笑着只做不知:“与其说是不知所终,我更觉得是……求仁得仁。”
独孤询唯有挑明了言下之意:“你奉上了白虎符,他却是不曾有半点嘉奖。”
“陛下缠绵病榻,诸王暗地环伺,谁又能说洛都就此平静了呢?”苏敬则笑道,“我既是不比孟寺卿有东海王为倚仗,自然还是默默无闻些好。”
他这样说着,终是略微偏过头来,垂眸笑道:“该是你动身的时辰了,独孤寺卿。”
……
洛都西北方的郊野,自前朝以来便有一处并不算小的乱葬岗。葬于此地的多半是贫民与横死之人,因而此处亦是常年地人迹罕至。
纵然洛都之中春色渐浓,此处却仍旧是萧瑟荒寂。
风茗远远地便见得身形高挑的白衣女子扶着一口棺木低眸沉思着什么,她回身瞥了一眼道旁尚在等候的风城车马,加快了些脚步走上前前:“玉衡。”
“九小姐。”玉衡闻声回过身来,向着她微笑颔首,“今日便要北上了?”
“是啊,商会中的事务已交由宁叔总管。自此一别,倒是不知可还有相见之期。”
玉衡见得她似有些怅然,不由得宽慰地笑道:“堂兄不会在洛都久留,来日我若是随他去了并州,或许仍有机会。”
“承你吉言。”风茗亦是笑了笑,转而抬眼看向了那口棺椁,“这是……”
玉衡的眸光略微黯了黯:“姨母的棺椁。赵王的人下手颇重,我……唯有尽力为她寻回些死者的尊严。”
“……抱歉。”
“无妨,未能护住她的是我才对。”玉衡摇了摇头,转开了话题,“我见过太多生死,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倒是你,近日一切可还好?”xiumb.com
风茗不觉垂了垂眼眸:“无论他生死如何,我又岂有为此而作践自己的道理呢?总该让他放心才是。”
“以师兄的手段,未必当真如三公子所猜。”玉衡抬手为风茗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不妨在风城静待些时日,他若是休养得无恙,岂有不去见你的道理?”
“只是我父亲的事……”风茗轻轻地蹙了蹙眉,略有些惘然,“他却也未必愿意再与风城有所瓜葛。”
“谁又说得清呢?可不要妄自菲薄。”玉衡笑道,“他若是这般锱铢必较的性子,你的父亲哪里还会有活路?”
她所没有说下去的是,令风连山在病榻之上无权无势地了结残生,也未必不是更为适合的惩罚。
“或许如此。”风茗知是玉衡有意开解她,轻声地应过,而后又不禁关切道,“只是你日后呢?当真就此迁至并州再不回来了?”
“不然又能如何?”
“我的意思是……”对上玉衡潋滟戏谑的眸子,风茗却又不觉有一瞬的局促,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奈笑道,“纵然我时常无从分辨你言语的真假,但还是想问一问,自始至终,你……当真不曾动过心么?”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玉衡轻轻地笑了笑,仍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风茗却又隐隐觉得此中似有几分其他沉沉的意蕴,“你猜?”
风茗顿时便有了些许被看透似的无措:“我……我是认真的。虽然并不算十分确定,但这一年来总不会全无察觉……”
“我当真不曾动过心么?”玉衡极轻地苦笑着,似是反问又似是在自问,“可是世间之事,终归不会是如这样一问一般简单。”
“这是何意?”
“我如今也可算做是小半个世家子弟。”玉衡随手拂了拂鬓发,“所谓的门第名望看来光鲜,说到底却不过是此中人的枷锁。你所见世家子弟的风流才俊,到头来也不过是拼却了其他的一切去维持门楣不坠,哪里还有余力去谈论情爱呢?我是如此,他亦如此。”
风茗愣怔了片刻,却是不曾想到玉衡会做出这样的回答,半晌方道:“倘若你只是‘玉衡’,或许……会有所不同?”
“‘玉衡’又怎么会仅仅是‘玉衡’呢?她便是连名姓之间,都刻着谢长缨的痕迹。”玉衡似是毫不在意地笑着摇了摇头,“更何况若无谢氏傍身,也仍是应了那句‘齐大非偶’。来日若是年岁渐长不敌对手,只怕下场更为凄凉。”
“……却是我想得天真了。”风茗蓦地便有几分惋惜,一时默然。
两人沉默之间,不远处风城的车马已开始催促起来。
“我该走了。”风茗轻轻地抿了抿唇,回首看了看。
“去吧,别误了时辰。”玉衡亦是并不多做挽留,只是轻声劝慰道,“人间好梦向来难留,你却总不能耽溺于此。”
风茗微微颔首,随着风城的下属们转身离开之时,又不由得回望了数次。白衣的女子亦只是向她微微颔首,笑容之中辨认不出更多的情绪。或许便是这样难以看透亦无所挂心的人,方才更适合来日的生活。
她重又坐上了马车,门帘垂下之时,已有答答的马蹄声牵动着车身轻轻地颤动着,向北绝尘而去。
风茗只是微微阖上了眼,取过了一旁的匣子抱在怀中,匣中天青色的袖剑在她所看不见的地方锋芒依旧。
她没有再掀开窗畔的帘幕最后去看一眼那座金雕粉砌的城池。纵然那里又是一岁暖春,纵然那座小楼依旧容颜不改地静默伫立,但那个会倚阑俯首向她笑得风流宛转的人,却不会再出现了。
算来幻梦一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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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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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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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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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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