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老臣闹得不可开交,裴卿倒好,如此干脆地便上书外放了?”韦皇后冷笑着将一份奏折丢在了一旁的案桌上,逼视着裴绍。
“绣衣使本是有实而无名之地,臣却是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年了,”裴绍忽而笑了起来,“听闻近来凉州一带的事情颇有些棘手,便是派了其他人去,中宫殿下也不会放心吧?”
“是个很好的说辞。”韦皇后微微扬了扬下颌,“但本宫今日更想听听裴卿真实的想法。”
裴绍沉默了片刻,对答的话语却反倒是淡然:“中宫殿下不喜欢‘背叛者’,尽管臣自问不曾背叛过您。”
“不曾背叛?这倒是有趣。”韦皇后轻哼一声,而后说道,“七年前辛卯之变时,若非裴卿诈称薛氏身在西掖门,骗开了左将军及其亲信,又借机取代他掌控左军,本宫和陛下的计划也不会如此顺利。”
“微臣记得那时的事。”
“那么如今裴卿又是在做什么?”韦皇后质问道。
“维持辛卯之变后的平衡罢了。”裴绍不紧不慢地接过了她的话,“中宫殿下,倘若一定要说的话,是您背叛了自己才对。”
“说下去。”
“您亲自毁去了维系近八年的平衡,便不算是背叛么?”裴绍思索了片刻,到底也只是将此事轻轻揭过,“臣虽然自认并非胸怀天下之人,但即便只是为自己着想,也不愿看到如今的这番景象。”
“今时不同往日,本宫……需要一个新的平衡。”韦皇后说着,不觉微微攥紧了衣袖,微愠道,“裴卿该不会真的以为,这八年以来平静的朝局当真牢不可破吧?”
韦皇后此言倒也并非是夸大其词,兴平年间,有太傅独揽大权在前,汝南王拥兵京洛在后,太子无时无刻不谋划着扶正生母,近年来又多了个青年才俊的楚王。放任哪一个,都足以颠覆洛都。即便是以闲散闻名的赵王,手下也绝非颟顸愚钝之辈。
“中宫殿下所言不错,但八年以来他们也确实相安无事。”裴绍摇了摇头,“臣并不知道今日之后,一切是否还能如中宫殿下设想的一样。”
韦皇后不觉轻哼一声:“裴卿以为,如今他们这些泉下之人,还能如何动摇含章殿?”
彼时那些人足以颠覆洛都,却也无形之中成为了长秋宫的屏障。但如今屏障已不复存在,站在最明处的长秋宫,当真能够看明白局势么?
“中宫殿下……”裴绍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且看来日吧。”
……
兴平八年,凉州屡有羌人生乱。十月十七,叛军入姑臧,尽屠州牧府。十月二十八,帝诏以绣衣使统领裴绍为凉州牧,即日奔赴凉州武威郡平乱。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
风茗再次踏入枕山楼时,只觉得这里较之她离开之时似乎并无太多变化,但细细想来,似乎也有着些微的不同。
她一路经过前厅,也有不少枕山楼的下属如常地与她打过招呼,风茗便也微笑以对。
“九小姐,你回来了?”
刚刚步入中庭之时,风茗便迎面遇上了宁叔。她微微颔首,问道:“宁叔,好久不见。枕山楼近来如何?”
宁叔思索了片刻,似有几分担忧地答道:“一切如常。南城那边……不知为何并没有什么动静。”
“如此就好。”风茗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又是追问一句,“我父亲那边……有没有消息?”
宁叔只是摇了摇头。
“这样啊……”
“九小姐,沈先生近来都是在小楼之中。不知九小姐是因什么任务离开了这么久,倘若遇上了什么变故,还需尽早与他商议一番才是。”宁叔端详了一番风茗的神色,再次开口提议道。
“确实有一些棘手之处,多谢宁叔了。”风茗也不多犹疑,应承下来,又道,“宁叔且去忙吧。”
“是。”
宁叔走后,风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举步向着中庭湖畔的小楼走去。
此时已然是初冬,湖畔的花木皆是一片萧瑟,唯有小楼之下的几片翠竹仍是青苍如旧。湖面上亦是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一如未经打磨的铜镜,了无暖意的阳光打在冰面之上,结成了轮廓模糊的光影。
风茗忽而想起了那个骤然发生命案的早晨,她似乎也是沿着这条路走上了小楼,算来那已是早春时候的事情了。春去冬来,一切似乎早已面目全非,又似乎恒常未变。
待到数月之后冰面化开之时,或许一切都会恢复原貌吧。
风茗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已然是本能地走上了二楼,站在了那间熟悉的厢房门前。她抬起手来,叩响了虚掩的木门。
“进来吧。”沈砚卿的语调之中却已是减去了几分素来的慵懒。
风茗推门而入,见他正坐在窗下的书桌前凝眉看着手中的几份信件,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前来。透过窗棂洒入的一束束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极薄的淡金色,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沉沉的光。
不知为何,风茗只觉沈砚卿往常似乎从未有过如此专注而严肃的神色。
“……先生,”风茗犹疑了片刻,仍是决定这样称呼他,“可是有什么疑难之处?”
“很奇怪,雪岭自从怀秀园事发后便在司州与并州几近绝迹,他们遁入高阙关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风茗的视角看来,沈砚卿似是眼睫轻轻地动了一瞬,而后他将手中的一份信件施施然地放下,很是自然地开口说着。
风茗愣了愣,这才想起商会似乎确实许久不曾调查到过雪岭的行踪了。倘若平陵之变当真也有他们一份……或许沈砚卿的目的与商会仍旧有着共通之处。
“秦风馆所在本是赵王的地界,但南城所勾结的若是赵王,此刻洛都局势动荡,绝不甘于蛰伏。依照秦风馆那时对政变的了解……他们所依附的,多半是楚王或是汝南王。”
沈砚卿说着,又放下了手中的第二封信件。
风茗心中略微一惊:那时她倒是不曾想过这许多。但若是如此,赵王又岂会甘于受此无端的嫁祸?xǐυmь.℃òm
“除此之外,城主的近况亦是了无音讯,这很反常。倘若南城获胜,自会大肆宣扬;若是北城情况好转,城主也应当出面稳住人心。”
风茗抿着唇,一时沉思不语。
而沈砚卿此刻却是将手中最后一封信件悄然放下,逆着光向她侧过脸来,牵起唇角轻轻地笑着,俊朗流逸的眉眼之间仿若承着春日里最为明丽的华光。他向着风茗抬起手来,递出先前那一柄纹饰精美的短剑:
“你回来了。”
——一斛珠·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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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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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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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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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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