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宣轻笑一声:“苏寺丞还真是言之凿凿,可你也并没有拿出所谓的血衣。”
“如果颜公子一定需要看到血衣才认罪的话,倒也无妨。”苏敬则坦然地与他对视着,“你该不会觉得孟少卿在这里与你僵持多时,会想不到派出人手去封锁学堂吧?冲进去搜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了。”琇書蛧
孟琅书瞥了苏敬则一眼,神色有些惊讶。
“即便是廷尉寺也并不能无故搜查民宅。”颜宣的紧张之色只是一闪而过,便复又笑道,“苏寺丞可别想着用这种方法逼人认罪。”
“我何时说过是无故?”苏敬则杳如千年深渊的黑眸里分明闪动着洞悉的光芒,“你的动机,其实也并非无人知晓。”
“洗耳恭听。”
“我记得那时你说过,他的诋毁与作梗断了你谋生与借贷的门路,这之后在此次选官前你便已几乎没有了任何积蓄。”苏敬则几乎是不假思索,“那么参与选官所要交上的五百铜子,你是从何得来的呢?这对你而言并不是个小数目。”
颜宣这一次出奇地沉默。
“非父母私自买卖儿童是违反律法之事,我猜……你是以父亲的名义,卖掉了私学里的某一个孩子吧?”苏敬则正色说道,“祁臻那时候多半也是查到了那个孩子的去向,来要挟于你——毕竟这个污名,如今已不算是莫须有了,他自然乐得见你更加走投无路。”
“这样一来,只需要去问一问学堂里几个月前有谁被‘领养’,便能顺着线索查过去了。”孟琅书思索片刻,叹了一口气,道,“相比于其他的污蔑,这还的确是黑纸白字的罪名,足以让你的学堂无法再开设下去。”
“……够了,别去打扰他们。”颜宣的神色几度变幻,终究是低声开口,“他们不该知道这些。”
此言一出,也便等同于是默认了罪行。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对苏敬则道:“早在江飞白之事败露时我就该知道,不该对你多说什么。原本只是想借学堂的现状让你看一看祁臻是个多么死不足惜的人……真是可惜了。”
他顿了顿,而后又看向孟琅书,惨然一笑:“孟少卿不是想要物证么?就藏在私学的卧房中,只希望孟少卿不要动用那些廷尉寺的衙役。”
“哦?”孟琅书略有些惊讶。
“只是不希望让孩子们知道我如今的处境罢了……这一点小小的请求,不算过分吧?”颜宣不再与他们对视,微微垂眸,“我曾教导他们需得立身以正,可如今自己却是先违背了。不过事已至此,我亦是不必再以往日种种谋求什么同情。”
说到底,还是他对这士族横行的官场抱了太多希望。
孟琅书端详着他的神色,沉思半晌,方才点头应允:“那么,与本官一同过去吧。”
颜宣在与苏敬则擦肩而过之时,忽而快速地低声说道:“当年并州的那场瘟疫,绝不是天灾。”
……
那正是案发前一日的傍晚。
“颜宣,你这人可真是有意思,当初是怎么和那群人慷慨激昂地控诉我的?”客店的客房内,祁臻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冷哼道,“怎么如今倒是你亲手将视若亲人的学生给卖了呢?”
颜宣顾不得太多,急切道:“祁臻,这是绝不能说出去,我……算我求你。”
对方仍是不依不饶:“求我?我倒想问一问你能拿什么来求我?颜宣,这可不是当年你手握并州之事证据的时候了。”
“……”
祁臻见他不答,气焰更为嚣张:“我偏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真凭实据地让天下人看看你是如何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这样一来,别说把人赎回来,你连你自己的学堂都要保不住了吧?”
“祁臻,你害我害得还嫌不够吗?”
“害你?你当初说我丧尽天良,怎么不看看如今的你又是什么个模样?”
“……”
“想要我替你保密?没有任何可能。”祁臻忽而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可是靠着给那勾栏里的小丫头写戏本才苟活到了现在。她生怕勾栏不要这些戏本断了你的生路,所以才署了她的名——真是情深义重啊。”
“……”
“如果我把这件事也揭出来呢?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最后一点靠女人得来的生活来源也没了吧?”
“你……”
“滚,不要指望我给你保守什么真相!”
如果祁臻真的将这些事情说出去,那么不仅是自己的学堂要遭殃,被他一念之差卖出去的孩子也就要做一辈子的奴婢,还有轻鸿……
那么也只有让祁臻——永远地闭嘴了。
或许这便是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击。
……
“怎么,你找我来,不会还是想让我替你保守秘密吧?我可告诉你,不可……”
颜宣冷冷地笑着,完全没有给他嚣张地说完这句话的时间。
一刀毙命。但颜宣却并不觉得轻松,他又一次地举起了手中滴着血的短刀。
“这一刀,为并州那场不明不白的瘟疫。”
“这一刀,为当年因你贪墨怠工而死于灾祸的家人。”
“这一刀,为这时候正在为奴为婢的孩子。”
“这一刀,为一年前险些丧命的轻鸿。”
……
“最后这一刀……为了我自己。”
……
从回忆中缓过来的时候,颜宣正和孟琅书出了客店的后门,走向自己的私学。
颜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西市的灯火中出离,小跑着向学堂而来。她似乎是刚刚演完今日的戏,卸下了舞台上的妆面,还不及细细地打扮。
他此刻并不愿意以这种方式与她见面,但她显然也看到了此处的两人,立即明白了什么,远远地停下了脚步。
颜宣只与她对视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
他们因客店的大火而相逢,但寒士与戏子,到底做不了扶持一生的同路之人。
庶民杀士大夫,斩刑,不可赎。算来到那日之时,也正是她被正式接入崔府的日子。
就这样,也不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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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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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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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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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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