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夫人苦笑一声:“你方才说鹰儿中了探花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时候,可有想过他们怎么看待鹰儿?”
当年蔡振只不过中了二甲,蔡相国就在家中大摆筵席,宴请宾客,大醉三天不上朝,一口一个好儿子。如今蔡鹰中了一甲,蔡相国却说没什么值得高兴得?
“你要是来这儿就为了无理取闹,那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去!”蔡相国恼了,“来人,送夫人回去!”
蔡夫人吸了一口气,这才说:“振儿说,佩蓉是你让他接回家来的。”
蔡相国迟疑了一下,又一次屏退旁人。看着蔡夫人年老色衰的脸颊,他原本对蔡夫人就没什么感情,如今更是觉得烦躁不安,于是直截了当说:“没错。我瞧着那姑娘不像是烟花地的,向来是被人骗了卖进去的,心一软就赎回来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佩蓉是从小在天香楼长大的!如今更是头牌,怎么可能是什么被人骗了卖进去的?蔡相国这样说,无非是给自己将佩容赎回来,找一个借口罢了。而看他这个意思,想必他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见蔡夫人不相信,蔡相国反而有些踟蹰。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结发妻子不是什么书香气十足的大家闺秀,知道这个妻子是从钱堆里养大的,一身的铜臭味,看什么都像是打算盘。他就是因为这个才对这个糟糠之妻厌弃至极。
可是旁人不知道,包括蔡夫人也不知道的是,蔡相国真正厌弃的,不是因为蔡夫人身上的铜臭味,而是因为蔡夫人作为商人的精明。那是一种先天的敏锐,她的眼睛就好像是有看穿人心的本领,一点儿也不畏惧谎言,或者说,谎言应该畏惧她的眼睛。
正是因为如此,蔡相国纵然巧舌如簧,却也觉得在蔡夫人面前无所遁形,这是一种很难堪的感受。自己在外面呼风唤雨,左拥右抱也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好,所有人都信他听他,就算他说的是谎言,那些人也都信以为真,甚至奉若圭臬。
可是蔡夫人不一样,他不管怎么伪装,怎么掩饰,怎么说谎,蔡夫人只要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自己又暴露了,他就知道自己的谎言又一次被看穿了。这让他很不爽,甚至很恼火,很愤怒。
他需要崇拜他的妻子,而不是质疑他的妻子,哪怕他说得是谎言。
于是在蔡夫人这样的目光下,蔡相国决定不跟她再做纠缠,总归是要决定的,不如快刀斩乱麻,一次性处理干净。这个女人再怎么精明,再怎么聪明,也注定是一个女人,是蔡府的蔡夫人,是他的妻子。只要他决定的事情,蔡夫人不能改变。
于是他直截了当开口:“你不觉得佩蓉很像一个人吗?”
蔡夫人哆嗦着嘴唇子:“嗯……像……小佩儿。”
“你也记得她。”蔡相国松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当年小佩儿的死有什么异常,反而就是因为小佩儿和蔡夫人表现得姐妹情深,他才放过了蔡夫人,没有动她的夫人地位。当他看到蔡夫人不经意间哆嗦了一下,还以为是怀念起当年的姐妹情谊,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冷血的人,于是想着之后的话就好说些。这么一思量,蔡相国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嗯。她太像了,不光是长得像,言谈举止也像。她虽然出身青楼,但是一言一行都是大家闺秀风范。”蔡相国道,“我准备纳她为妾。”
蔡夫人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蔡相国不满地看着她,刚才还觉得她有些良心,怎么一转眼就又成了妒妇模样?他语气生硬道:“我意已决,你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这些日子朝廷事情很多,暂且不方便,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纳她为妾。你要提前准备好这些事情,别让我操心。”
蔡夫人还是没缓过神来,直愣愣的看着蔡相国。
“你盯着我也没用!当年若不是因为你,小佩儿就是我的妻子。”蔡相国觉得蔡夫人盯着他是在嘲讽他要纳一个勾栏院的女子为妾,于是恼羞成怒,“若是你当初好好照顾她,说不定她就不会那么早死!害得振儿早早没了娘!”
蔡夫人仍然盯着他,可是眼睛里已经荡出了泪水。蔡相国吓了一跳,他何曾见过蔡夫人哭?就算当年他要休妻,要和蔡夫人断绝关系,她都没有哭一声,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有小佩儿死的时候,才见她哭了一回。
可是几十年间也就那么一回呀。
蔡相国知道自己的语气重了,当年蔡夫人是如何对待小佩儿的,他再清楚不过,若不是蔡夫人,小佩儿可能过门没几天就死了。可是他为了佩蓉,还是冷着脸硬着语气说:“这件事你必须办好!不许说半句不!”
半晌,蔡夫人才喃喃开口:“你知道佩蓉今年多大吗?”
蔡相国愣了一下,这他倒是没问。但是肯定不大,不然也不能做天香楼的头牌不是?
“她今年和蔡振一样大。”蔡夫人说,“你要纳她为妾?”
蔡相国以为蔡夫人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于是更加恼火:“有何不可?八十老汉也能纳十八姑娘为妾!”
“好了,你不要再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我看着心烦!”蔡相国冷言冷语道,“这件事你自己掂量着办!还想稳坐你的蔡夫人之位,你就好好儿听我的话,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会儿便拍了拍手:“来人,送夫人回府!”
路上,蔡夫人坐在车子里又哭又笑。她哭蔡相国当真对自己,对自己的孩子没有半点情谊,她笑蔡相国居然要纳自己的亲生女儿为妾,实在可笑。
她原本以为,蔡相国是发现了佩蓉的真实身份,接她回来一家团聚,她甚至做好了自请下堂的准备,只为了能给蔡鹰留下一个好一点儿的地位。可是如今,她亲眼见识到了蔡相国作为一个当爹的能有多偏袒蔡振,能对蔡鹰多么淡漠,更见识到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无耻。
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想要纳二十不到的姑娘为妾?他失心疯了!
蔡夫人摸了一把脸,将眼泪擦干。天无绝人之路,既然老天爷不想让小佩儿报仇,那她也没办法。方才那一场对话,既是她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是她给蔡相国一个机会。她相信,如果蔡相国对蔡鹰表现出了哪怕一点儿喜爱,她都会将佩蓉的真实身份告诉他,然后接受自己应当接受的一切后果,以求告慰小佩儿在天之灵。
可是蔡相国的反应实在是令人失望至极。蔡鹰在他心中根本没有丝毫地位,一个做父亲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冷漠,如此无情,实在是让蔡夫人目瞪口呆。这样悲剧就发生在自己家,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更让蔡夫人觉得悲哀。
算了,总归自己这一双手已经不干净了,就算再不干净一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终究是要下地狱的,多下一层少下一层,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他想要纳妾,好,她就给他置办一场,让他刻骨铭心的纳妾!
……
陆闲总算坐不住,又跑去找白其琛比武。白其琛看见他就烦,却又不能拒绝,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和他打着,却是心不在焉。
“你能不能认真点?”陆闲烦躁起来,一下子打掉了白其琛手中的剑。他的武学天赋很好,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和学习,已经和白其琛的水平相差无几,甚至发挥的好还能超过白其琛,可是如此轻松就缴械,确实是白其琛放水了。
白其琛也不理会,直接走到一边坐了下来:“你要是心情烦躁,就去赏花赏月,不要再来缠着我。”
陆闲也坐下来,他确实心情烦躁。如今顺国已经闭关锁国,里面再有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他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怎么能让他安心?霍青时之前化身乔娴的时候去过顺国,和顺帝顺太后等人都见过面,甚至一起生活过几天,万一被发现了,那不是就完蛋了?
偏偏她还要去逞什么能,跑去参加科考。她的水平,遂国谁不知道?再加上她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事情,想必这次科考也一定是准备妥当,肯定能考到她希望的水平。
到那个时候,还有谁不认识她是谁?万一被认出来她就是当年那个乔娴,她在顺国可怎么办?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不是还有乔灼在吗?”白其琛懒洋洋地说,“我看这个乔灼对青时很是上心,肯定会好好儿保护她的。”
陆闲的脸色黑得如煤炭,如锅底。白其琛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自己就因为乔灼能常伴霍青时身边而自己不能的事情气得不行,还要这样说。www.xiumb.com
“我想去找她。”陆闲沉声说。他不是赌气,也不是一时冲动,自从霍青时离开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霍青时,几乎一有闲暇时间,他就要惦记霍青时现在在哪。若不是陆曜的一番话,若不是遂国需要他,若不是司徒维桢暗中派人挽留他,他根本不会在这里伤怀。
他从来都是一个行动派,想去就去了,想找就找了,可是如今,这个行动派却被迫束手束脚,连离开的机会都没有。
白其琛叹口气:“这才过去多久?你现在就急不可耐了?顺国内政处理完之前根本不可能开放关口,你就算想去也是没有办法,万一被抓了,陛下还得拿城池去换你。”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现如今遂国也是多事之秋,陆安已经上了前线,首战告捷,在年珂的辅佐下也算是越战越勇。等他凯旋,陆曜肯定不能再囚禁他,只能给他安排一个什么闲散王爷的身份,把他打发到一边儿去。
可是与此同时,他们明明知道裴家正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却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将裴天煜的想法揣摸清楚,甚至不能拨茧抽丝,去思考一下裴天煜想从哪个方向入手。以至于他们几个现在只能干着急,只能等陆安回来,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些都让陆闲等人很郁闷,早知道做皇帝不愉快,事情多,可是没想到真正接手后,不愉快和事情多还是其次,最难受的是明知道有人想在背后给自己捅刀子,却不知道刀子从哪个方向来。如坐针毡,说的就是这样了。
“咕咕,咕咕。”
“哪来的鸽子?”白其琛皱了皱眉,伸出手去,那是一只信鸽,他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只被特殊培养过的信鸽,和一般驿站的信鸽不同,飞出去和普通鸽子没什么区别,只有尾巴处有一点小小的标记。
鸽子顺从的飞下来,显然是奔着他俩来的。鸽子停落在白其琛的胳膊上,任由白其琛将它脚上缠绕的布条解下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展开布条看去。只见布条上干净整洁,只写着几个大字:“状元时无恙”。
“状元?”白其琛愣了,他知道霍青时很有才华,可是他想的也不过是个三甲,最多是二甲,可是没想到霍青时竟然高中了状元?!
陆闲倒是淡定,直说:“这是她的水平。”可是他唇角抑制不住的笑容出卖了他的内心,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自从顺国闭关锁国以来,他再没有过这样狂乱的心跳。
“是她的字迹。”陆闲笑着说,“看来这顺国的警戒,也不是那么森严。”
白其琛刚想点头,又警惕地转过脑袋来瞧他:“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啊。”
陆闲笑着,一言不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布条上的字迹,笑意深了又深。原本是一个俊美男子笑意温柔的画面,可是白其琛看着,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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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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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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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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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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