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陆闲只字未提。
霍青时不喜欢被利用,她说过很多次,不是为了强调什么,她只是在告诉陆闲,现在说出来,她还能既往不咎。
欺骗,利用,虽然陆闲也会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而不惜暴露也要和她同行,虽然他也会不想她欠下乔灼偌大人情而拒绝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但是当一切的关心、担心、在乎都建立在利用和欺骗上的时候,就很难触及灵魂了。
而霍青时真正发现陆闲一直在欺骗利用她的时候,是裴皇后绑走了苏婕妤之后的某个晚上。裴皇后因为她险些将暗中交易的事情说出来,而以莫须有的罪名绑走了苏婕妤,让霍青时胆战心惊,再不敢发一言。
可是后来,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与陆闲没少在三皇子殿议事,若是裴皇后的眼线真有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会发现不了陆闲其实是扮猪吃老虎?关心则乱,她之前一直担心身边人,包括陆闲的安危,却没想过,以陆闲的本事,怎么会让裴皇后近身?
除非,那消息就是他泄露出去的。
他故意让裴皇后在自己和霍青时身边安插了奸细,故意利用奸细反向输出,给裴皇后她想知道的消息。从而保证霍青时淌进这趟浑水里。霍青时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一定会和裴皇后合作,而以她的性格,一定会隐藏好陆闲。
只有这样,才能让德妃和贾贵妃彻底没了希望,还能让他自己藏得更深。
果然,德妃死了,贾贵妃被栽赃盗窃天书,入了狱,贾派一下子蔫儿了下来。这个时候,就是对付裴派的好时机。只有这样,才能让鹬蚌相争,才能引出霍豫立这个渔翁。
霍青时给了陆闲很多次机会,想亲耳听到他说这些计划,而不是让她根据蛛丝马迹去推断,去猜。可是陆闲一次又一次地回避,一次又一次地让霍青时失望,霍青时一气之下,转身离去。
这时候,霍青时刚拿到了别院,和几百个织女。
没有人知道宣和帝留下了遗诏,正如没有人知道那个鸿通柜坊是干什么用的一样。鸿通柜坊除了做柜坊,还做织厂、绸缎庄、裁缝铺子,可以说是从养蚕缫丝到制作成衣全部囊括。这样大的一个企业,还是皇家企业,居然在京城中不是那么如雷贯耳。这很奇怪。
而这家企业并不算空虚,虽然没有做到京城前几,但不说流水,就说这地契房契,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遂国商业发达,皇室更不例外,怎么会放任这样一笔数目在外,没有记载在册呢?
而后,鸿通柜坊被查抄,上缴了一笔不菲的税款,然后再继续营业,看起来只不过是偷税漏税和补缴税款,可是鸿通柜坊从未漏税,就算漏税,就算罚款,也不可能是那么大一笔数目。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人在乎,只有霍青时一眼看到了里面暗藏的玄机。
只有一种可能,宣和帝根本没有忘却过这间柜坊,根本没有忘却过这个产业,他将这划在名册之外,有他的理由。联想起当时裴家和贾家的争锋,朝廷上逼迫宣和帝立储的呼声,贾家的蠢蠢欲动,和陆安的拥护者越来越多。
没错,宣和帝是留了一个心眼,将遗诏,藏在了鸿通柜坊之中。查抄并不是因为鸿通柜坊偷税漏税,而是因为有人闻风而动,来鸿通柜坊捕风捉影一番。查抄不是为了查账单,看看有没有坏账,而是为了查遗诏是不是真的在鸿通柜坊之中。
结果自然是没有的。鸿通柜坊用钱买来了平安。三百两的税款非但不是税款,更不是贿赂,这是一笔记录在册的款项,随后它就会被转手到采办去,再之后就变成了流水。而真真正正的三百两,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官员的口袋里。
只是这三百两恐怕只是一个开始,鸿通柜坊所承诺的,应当远远不止三百两,剩下的也许会如同这个手段一样,将钱洗进去,也许会换一种办法,但是绝对来日方长。鸿通柜坊这么多年来为了低调行事,从不与民争利,自然不可能一时间有大批流水去贿赂,更不可能去问宣和帝要。而这时候,宣和帝已经中毒昏迷不醒了。
鸿通柜坊需要钱来贿赂,还需要想办法将遗诏保住,于是当陆安要收购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他们自然不敢去看遗诏的内容,而陆安在当时红极一时,一度被认为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他们自然会觉得鸿通柜坊在陆安手中,会平平安安的保住遗诏,于是陆安很轻松的得到了鸿通柜坊,并转交给了霍青时。
而鸿通柜坊之所以能逃过查抄,还能在不知道陆安到底会不会是真正的太子的情况下,放心大胆的把鸿通柜坊交出来,正是因为他们用了一些手段,来隐藏遗诏。
遗诏是用锦缎做成的,朱笔写成,上面盖着国玺。而鸿通柜坊旗下,有几百名从皇宫中退下来或调遣来的织女,一个个都是技艺高超,绝无仅有。
她们心思巧妙,将遗诏拆了。没错,她们将遗诏拆成了线,绕在织机上,没有任何人发现。
除了霍青时。
霍青时将鸿通柜坊卖出,换了两处院子,一处来安置霍青玉和几百位织女,一处特意闲置。她知道有不少人盯着她,所以安置织女的宅子,用的是霍青秋的名义购置的。没有人会怀疑霍青秋,更不可能有人怀疑霍青时和霍青秋的宅子有什么关系。
从那天开始,几百名织女两班倒,夜以继日的将遗诏重新织了出来,而这,是霍青时给陆闲的倒数第二次机会。
霍豫立逼宫,霍青时出手阻拦,陆闲带宣和帝出面,反杀。这时候,只要陆闲告诉霍青时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要承认自己的行径,霍青时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篡改遗诏,将陆曜改成陆闲。
可是陆闲没有。
后来,陆安挟持霍青时,站在陆闲面前要杀霍青时。就在陆闲把他们带去宣和帝面前的时候,霍青时还不以为然,觉得是个人都会这样选择。
可是就在陆安发狂,要霍青时给自己陪葬的时候,霍青时突然心头一颤,有些害怕了。这时候,其实软骨散已经被她用内力逼出大半,之前路上花费的时间太多,所以这个时候的霍青时,已经有能力抵抗陆安,甚至生擒陆安了。
可是她还是害怕,她不是怕死,因为她知道自己死不了,她是怕陆闲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没错,正如她自己所想,这样的选择,最坏也是她一个人死而已,又有什么难以抉择的?可是霍青时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站在陆闲的位子上,自己又会怎么做?
她会不顾一切,成全陆安,来换取陆闲的性命。她不会在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会在乎什么是损失最低,不会在乎这个皇位到底谁来坐。她在乎的,只是陆闲的安危,她不会将陆闲至于那样的境地却无动于衷,她不可能让陆闲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危险。
所以她怕,她怕陆闲对她不是她对陆闲这样,她怕自己真的看到陆闲做出了那样的选择,这比让她死还令她难受。
所幸陆安最后将刀刃对准了宣和帝,谁也不知道若是陆安真要杀霍青时,陆闲会怎么样,她不知道,却倍感庆幸。她佯装软骨散没有消解,任凭陆闲将她抱回三皇子殿。她看了一路陆闲的侧脸,眼睛也不眨。
这是她给陆闲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陆闲做些什么,她会将遗诏瞧瞧送到陆闲手中,而不是在上早朝的时候当众送出,还让人大声念出来。
她知道陆闲想要皇位,也知道陆闲有这个本事去坐皇位,还知道就算陆曜坐上了皇位,只要陆闲想,他随时可以拉陆曜下来,自己坐上去。
可是她不再给陆闲一张直通皇位的门票了,要坐自己打拼去,自己谋划去,自己玩去吧,姐姐不奉陪了。
这最后一次机会的消磨,对陆闲而言只不过是再谋划一段日子的代价,可于霍青时来说,则颇有艺术感:
就算你坐上了皇位,也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了。你永远的失去了我亲手送你上位的机会。
信里写得清楚,陆闲看得明白,他总算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么多次机会,他一个都没有抓住,是因为他不信任霍青时吗?自然不可能。究其根本,他不曾告诉霍青时,却正是因为霍青时说过,自己不喜欢被欺骗,不喜欢被利用。
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可是霍青时对他,却仍然如之前一样,好兄弟,好朋友,甚至是从小看到大的弟弟。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也不敢拿霍青时对自己的好感来赌博,他不能让霍青时没喜欢上自己之前,就先讨厌了自己。
他看着信,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不能向霍青时解释一些事情了。
比如为什么年珂会恰好赶在霍青时和霍豫立决斗的时候出现,而不是在原定计划霍豫立坐上皇位后出现。Χiυmъ.cοΜ
比如陆安行凶那天,白其琛就蹲在房顶,箭在弦上,只要陆安对霍青时有所动作,那根箭就会刺穿陆安的头颅。
再比如昨夜里,他想跟霍青时说的话。
又何尝不是坦白,何尝不是解释?
只可惜,太晚了,她已经走了,听不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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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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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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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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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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