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他高烧不退,又浑身伤口,会如霍青时一般疼的昏过去,没想到他只是闭着眼睛,疲于睁开,却没有一点昏睡的意思。
“睡着就难醒来了。”陆闲强撑着说。
霍青时点了点头,总算是将陆闲身上的衣服一点一点解了下来。他身上的伤口有一些和衣服黏在了一起,好在霍青时包裹里还带着一身男装,并不怕他明早起来没有衣服穿,故而霍青时直接手持匕首,将他身上的衣服给撕了个碎。
知道陆闲身受重伤,却没想到他身上的伤痕是如此触目惊心。那一道道沟壑一般的血道子,皮肉都外翻出来,有的伤口恰好在血管上,便汩汩往外流血。这一路上,陆闲身上的伤口流了血,结了些痂,可还没等它继续结痂,就又扯坏。之前还有衣服黏在身上,姑且能当作止血,如今衣服也被扒下,这些伤口就像疯了一样开始淌血。
霍青时看了一眼伤口,估算了一下,便扯下腰带蒙在陆闲眼睛上。
“你做什么?”陆闲虽然本身就闭着眼,但被蒙住眼睛的感觉还是奇怪了些,一种不安全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识抓住了霍青时的腕子。
“换衣服。”霍青时道。她看了一眼陆闲的手,平素那是一双最为有力的大手,如今抓住自己的感觉,却轻飘飘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陆闲尴尬了一瞬,松开了霍青时。
霍青时从包裹中找了一条裤子换上,将长裙脱下。这裙子已经经历了一般裙子想象不到的艰辛,于是霍青时用匕首把外面已经染了灰尘血迹的织锦撕掉,留下了里面的棉衬。棉衬大都还是干净的,霍青时松了口气,将其裁成一条条的布条,当作绷带用。
给陆闲包扎的时候,霍青时有好几次都有些反胃,可却硬生生压了下来,不露声色。不是她矫情,见不得血肉,她杀人的时候也多了去,让她生理不适的不在于此。那狼爪狼齿也罢,一路上颠沛流离也罢,坠挂悬崖时的摔伤摩擦也罢,她都有所准备。
可是陆闲身上的,从脖子蔓延到腰间的,还有无数道伤口。除了今日的新伤,还有数十道肉眼可见的疤痕。那些疤痕或深或浅,却再没有淡下来的可能,足以见当初受伤之时,有多危及性命。
更不用说,那些没有留下来的疤痕,或者那些看起来很细微的疤痕,到底有多少。
一道疤摞在一道疤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霍青时在与他认识的第四个年头,从这一道道疤痕,看到了他曾经的故事。
刀伤,剑伤,箭伤,劈伤,砍伤,枪伤,挑伤……凡是能想象到的兵器,全都在陆闲身上的伤口一一对应。
霍青时想吐,不是因为这些伤口太过丑陋,而是其触目惊心的根本,在于这是陆闲受的伤。
四年相识,九年前相遇,陆闲在霍青时眼中有千百种样子,唯独没有这种,好像一个靶子一般,被各种武器试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肤。
他该是他所生成的那样。遂国宣和帝之子,前将军司徒之外孙,豹将军皖金豹之甥。
他该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饱读诗书,文采斐然,面如潘安,文武双全,才华横溢。
他该是她认识的样子。表面冷若冰霜,若是熟识便知其一颗热心,对朋友对亲人无不尽心尽力,骨子里的良善是外表的冷漠也掩盖不住的。
可是眼前的一道道伤疤,无不告诉霍青时,他没有活成那些该活的样子。
他幼时就被司徒维桢带走,前往战场。他真的没有上过战场吗?他真的是因为体弱多病,而在前线不断接受温圣手的治疗吗?
他九岁回宫,明明是皇子,却躲在城外的破庙之中,陪同他回来的军队呢?城中接应的护卫呢?
他浑身是伤,只要宣和帝看上一眼,就知道所谓的没上过战场、不会武功是假话。可是为何他还是能骗过宣和帝九年?宣和帝这九年来,到底有没有认认真真询问过一次他的身体情况?
霍青时的胃部一阵阵的抽搐,从来不是因为他现在狼狈的样子不好看,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自诩关心他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经历过这些,包括她霍青时。
相识四年,霍青时自认和陆闲的关系好得不能再好,自觉他俩应当是生死之交,能义无反顾地将后背托付给对方,能一个眼神懂得对方的意思。
可同样的,相识四年,她霍青时自以为是了四年,从未问过陆闲,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他在九岁遇到同样躲避追杀的自己之时,那样冷静,那样沉稳。
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活了两世,总计四十多年的人,她的沉着和机警,完全是这四十年人生阅历带来的沉淀。而从一开始就和她合拍,从来没有表现得比她弱小幼稚,甚至比她还要强大的少年,如今才十八岁。
她霍青时在这一瞬间,枉为陆闲最好的朋友。
陆闲闭着眼睛,能感觉到脸上的腰封正在变热。这当然是因为他正在发烧,可是他却一直不能忽视这腰封最初的余温。那是属于霍青时的余温。
霍青时的手指在他身上轻轻游走,他能感觉到霍青时抚摸的地方,有时是为了包扎新的伤口,有时却是在查看旧伤。没办法,还是被她看见了。他这一身的伤疤,从来没让除了外公和温家以外的人看见过,如今又多了一个霍青时。
没来由地,陆闲有些别扭,他并不想让霍青时看着,也不想让霍青时的手指在上面摸索。那是他当年战败的证明,是耻辱,不是什么军功章。www.xiumb.com
他的身体因为发烧和受伤而敏感,他甚至能辨别霍青时是用哪根手指在摸。因为习武之人的茧子是有规律的,霍青时的双手,从来不是话本子里大家闺秀的琼脂葱根。
哦,话本子还是霍青时给他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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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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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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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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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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