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毅的住处离我们很近,三条街开外梧桐巷,篱笆院墙上爬满了鸳鸯藤的那户人家便是。以前买菜的时候我经常从他家门口经过,还在心里夸过他家院子漂亮呢。
他家院子确实漂亮,非但篱笆上爬满了花,就连屋子也被密密匝匝的凌霄包围了,院子里还有一架用紫藤搭建的凉棚,可供纳凉。花期方至,花儿千朵万朵地盛开,无论是在躲在里面看书还是午睡都是一件惬意无比的事。
我们过去时门毅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他是那种神骨特别清秀的男子,面如冠玉,一身宽袍大袖,飘飘欲仙。这样仙风道骨的姿态,当真跟小纤姑娘所言那个为了一己私欲囚禁她的变态挂不上勾。不禁回望白菩提,“你说这个门毅真的是小纤姑娘所说的那种人?有没有可能是小纤姑娘把你耍了?”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事情的症结呢?”白菩提手搭在额头上,“问题根本不在小纤有没有说谎,门毅又到底是不是个变态。问题在于我必须帮她,没有还口的余地。”
我怏怏不乐,“我就随口问了两句,你凶什么。”
“我这不饿着呢么,心情不好,你还我耳边絮叨,我能不凶你么?”
我“切”了一声,“你不饿的时候脾气也没见得好到哪去。”
“你好,你软谈丽语熏风解愠,最是闻融敦厚令人如沐春风可以了吧。”
我被他一串一串的成语说得一愣一愣的,皱着眉头道:“你说的啥破玩意儿?”
他瞟了我一眼,“但凡多读点书你也不至于这么无知。”
我不知从何事起我们讨论的问题就变成我很无知了,一时间就很气愤,“你这说给谁听呢,净说那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很了不起呀。有本事说你们梦貘语去,少说我们人话。”
他不耐烦道:“行了,就你话多,时辰不早了,赶紧按计划行事。”
我理了理头发,摘下一枝金银花簪在发上,花枝招展地说:“现在知道用得着我啦,晚啦,你自己的烂事你自己处理,姑娘我逛街去了。”拎着裙子,一袅一袅地走了。xiumb.com
说是逛街,哪来的心情逛呀,还不是为了气气白菩提。可恨他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驴脾气,也不来找我回去,害得我脚都酸了还得在大街瞎溜达。
时近正午,肚子饿得咕噜噜响,想着好久没吃面了,就去九香面铺要了一碗阳春面。
怪老头今天出奇地热络,给的面份量也大。我埋头吃着,他搓着手过来了,“尊夫今天没有跟你一起来?”
我一口面条没咽下去,差点噎嗓子眼里,咳了好半晌才算缓过气来,皮笑肉不笑道:“老板误会了,白菩提他不是我丈夫。”
“那就奇了怪了,他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笑了笑,心想一定是老板误会我们是夫妻,白菩提没否认罢了。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我嘴快,当场就澄清了。白菩提则不然,他觉得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误会就误会了,没有浪费口舌跟他们解释的必要。
想到这里,我对老板说:“老板确实搞错了,我们真的不是夫妻。”
老板今天还就话唠上了,“小丫头片子少跟我打马虎眼,我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难道这点事还看不出来么,那孩子自己不吃面,却能陪着你吃,看着你吃,那眼仁里的情意错不了。你呀,也就别不懂珍惜,这山望着那山高了。”
我啼笑皆非,想说白菩提不是不吃面,他是什么都不吃,陪我吃也是被我生拉硬拽过来的,但比起这个老头子话里话外流露着我抛弃白菩提,另攀高枝的意思则更令我苦恼。正预备好好解释一下,铺子里来了几个客人,老头子忙着招呼客人,也就没再搭理我了。
经他这么一搅和,我早把对白菩提的不快忘的干干净净。吃完就回家去了,想着把今天的事讲给白菩提听,一推开门,却看见满地的血衣,白菩提赤裸着上半身,小葡萄拿着湿巾泪眼汪汪地在给他清理伤口呢。
绕到前面一看,好嘛,被利器戳了好几个了窟窿,火冒三丈:“谁干的?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还能有谁啊,门毅呗。也怨不得他,是我不知深浅先动的手,他没要了我这条命算是仁慈。”
“岂有此理,我这就去给你讨个公道!”
“你回来!”他喊住我,“是我先招惹的人家,找人家讨什么公道。强取这招行不通,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吧。”也不知小葡萄碰了他哪,惹来他一声痛嘶。我走过去接过小葡萄手里的湿巾,“让我来吧,小葡萄去把家里的药箱拿来。”
小葡萄乖乖去了。
我在水盆里又净了一遍湿巾,拧干水,小心翼翼擦拭白菩提伤口周围的血迹。白菩提的呼吸轻轻喷薄在我头顶上,粗重而紊乱,我正想问他为什么呼吸那么乱,是不是伤口又疼了?一抬头,前额撞在他的下巴上。他闷哼一声,牵动伤口,又流了不少血。
不悦道:“你到底是来给清理伤口的,还是来给我添新伤的?”
“对不起嘛。”我咬着舌头,“这次一定小心。”
复又低下头去。
一边清理血迹一边给他讲了今天面铺里的事,白菩提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清越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幽草,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说呗。”
一向果决的他不知为何突然吞吐了,“我、我想要告诉你——”
未等他把话说完,窗外忽然飞进一只藤球,“啪”一声把我的花瓶砸坏了。我气咻咻拿着藤球出去,站在门口叉腰高喊,“这是谁的球?”
几个孩子躲在榆树后面推推搡搡,最终推出一个小胖子。小胖子战战兢兢走到我面前,头都快低到尘土里了,“姐姐,那是我的球。”
“刚才是你砸了我的花瓶吗?”
小胖子回头看了看同伴,迟疑地点了点头。其他几个孩子在树后笑嘻嘻的,分明等着看他笑话。我偏不让他们如意,浅浅训了小胖子几句就把球还给他了。
回到屋里还笑着说:“这些小孩子真不像话,专捡老实的欺负,以后我有了孩子可决不能叫他这么顽皮,当然,也不能太老实了。”
白菩提的眸子在正午的阳光下有几分意味不明,“你喜欢小孩子?”
“小孩子嘛,谁不喜欢呀。”拿起湿巾继续给他清理伤口,“对了,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嘛,是什么?”
白菩提眸色一变,“没什么,无非是想跟你道歉,不该跟你拌嘴。”
“嗐,我们两个拌嘴不是常有的事嘛。亏你还记得,我早就忘了。”他笑了一笑,没有说话。一会儿小葡萄把药箱拿来了,我给他的伤口敷了药,缠上绷带。算是清理完毕。
受了这一回重伤,再继续饿上个十天半个月白菩提这条小命可要不保。时间紧迫,我们打算速战速决,及早搞定那个门毅。
按照计划,我在巷子口从收妖袋里放出了一只大蝎子精,着意把她往巷子里逼赶,口中振振有词,叫喊着:“妖怪,休走!”
那妖怪十分上路,径直奔着门毅的院子冲进去了,院子里门毅正在院子里浇花,耳闻背后风至,霍地一转身,平平递出一掌。蝎子精与他对了一掌,不敌,身子斜飞出去,眼看要撞上后面的篱笆墙。门毅袖底射出一根麻绳,遥遥一卷,又把她给卷了回来,抓在手里。
蝎子精不甘示弱,在他手里化回了蝎子之身,唬得门毅立刻松了手。想起手中还握着一把剪子,凌空掷出去,正正好好削掉了蝎子精蜇人的那一截蝎尾。血流不止间,我及时赶到,一纸符咒贴在它脑门上,她立刻委顿缩化成正常大小,被我收进了收妖袋。
冲门毅一抱拳,“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嘴上说着客气话,神色却清冷异常,弯腰去扶被蝎子精踩进泥里的花。
这要换平时我肯定就识趣地走了,但这不是平时,于是厚着脸皮没话找话道:“看公子的身手,应该也是个猎妖师。”
他容色淡淡的,“你就当我是罢。”
呵,还就当你是罢,问题是你是吗?要不是事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估摸着真能被他给唬过去。扶着额头作虚弱貌,“小妹追了一程妖怪,身子现下有些疲累,不知可否在大哥这里稍事休息片刻?”
门毅这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起身来看着我的双眼道:“百里姑娘跟之前那个梦貘是一家的吧?有什么事大可以摊开了说个清楚,不必拐弯抹角地接近我。”
我一怔,万不料这么轻易就被拆穿了,有些郁闷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百里?”
“你家和我家相隔不超过十条街,你以前还总抱着那只梦貘从我门口路过。我纵使再粗心大意,也不至于认不出你。”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一揭穿我反倒大松了口气,叫出了一直隐在暗处的白菩提,开门见山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实不相瞒,这次我们是受小纤姑娘之托,来带她离开的。还请门公子行个方便。”
听到“小纤”的名字门毅神色明显一变,少顷,恢复了一贯的冰冷,“那我要是不行这个方便呢?”
我不以为然,问他,“公子可有觉得身子哪里不适?”
他莫名其妙向我投以一瞥,紧接着眉头一皱,抬手一看,掌心已是淤黑一片,不屑道:“你以为区区一点蝎毒就可以令我束手就擒吗?”
“我可没这么说,但若是歇毒再加上我手里的斩妖剑可就不好说了。”正要挺剑而上,白菩提拦住了我,“让我来。”
“你……可以吗?”
“太可以了。”向门毅扬扬下巴,接下来两个人就一动不动了,我看了半天才闹明白他们两个是在斗法,比的就是谁先让谁进入对方编织的梦境。这一来就没我事了,我走出院子,把蝎子精从收妖袋里放了出来。先前讲好的条件,它帮我这个忙,我放它一条生路。
从收妖袋里出来后,她尤有怨气,“为了帮你这个忙,我损失可不小。”
“知足吧,好歹保住了一条命。没了那蜇人的东西也好,省得你又忍不住四处作恶了。”
她哼了哼,夹着尾巴逃了。
等我回去院子里的两个人还是一点儿动静没有,胜负也没个分晓。正当我以为这场斗法要持续到海枯石烂时,门毅突然双手捂头跪了下去,“小纤,你……”
“怎么回事儿?”
“应该是小纤在利用自身的力量反击他。”白菩提回答道。
“那你还等什么,趁这个时候赶紧搞定他啊。”
“在做了。”
也不知白菩提是怎么做的,约莫几个眨眼的功夫后,门毅两眼一翻,睡了过去。
白菩提进入他的梦里,出来后看着空气里的某一处虚无道:“从今天起我们算是两清,你该去哪去哪,今后也别来找我麻烦了。这次的麻烦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又指着我,“你,回家呆着去。我去吃点饭,晚上晚一些回去。”
说完一阵龙卷风似的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傻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空气,“那小纤姑娘,我们就就此别过了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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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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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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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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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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