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午睡,为了不吵醒他,便没有同他招呼。谁知再也招呼不了了。铺天盖地的红浪汹涌而来,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我悲伤欲绝的夏日傍晚。Χiυmъ.cοΜ
为什么,为什么重来一次还是这样的结局,难道我的一生就只能在这无穷无尽的悔恨中度过吗?
我跪在地上,泪雨滂沱。
白菩提把我揽入他的怀中,我靠在他肩头,哭得泣不成声,“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待我,连一次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轻拍着我的背,“你没有做错什么,这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
“那跟谁有关系?师父他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说到此处,我推开白菩提,扑到师父的尸体前。白菩提问我做什么,我说师父总不能是自己变成这样的,我要找出凶手替他报仇。
他按住我的手,“幽草,这里是梦境,你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
我一意孤行,“我觉得有意义就行。”
我翻开师父的尸体,致命伤在胸部,干脆利落,一刀毙命。师父的表情很安详,可见是睡梦中被人承隙而入的。
我蹙眉深思道:“会是谁呢?这个梦里并没有十分了得的与跟师父有过节的人物啊,难不成是妖怪下的手?”
“还必须是个法力高强的妖怪。”白菩提接口道,“否则百里前辈绝不可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给人家杀了。”
“那……你能找出这个梦境里的所有妖怪吗?”
“不用那么麻烦,你的目的无非是报仇,那么只要把这个梦境毁掉,梦里的一切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可是……”
“幽草!”白菩提打断我的话,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时候走出来了。空花岂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一切皆是镜花水月的虚无,你不过是一个想要在水中捞月的傻子。”
我闭上眼睛,任由菲薄的日光落在眼睑上,光影忽明忽暗地徘徊着。水中捞月的傻子么,看来还真是呢。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怅然道,“但容我先把师父葬了。”
师父喜欢水,我选择了水葬。碧水青山,溪水潺潺,师父静静躺在青翠的竹筏上,上面铺满了我采来的野花,被溪流一激,花香顿时弥漫开来。我用一根竹子把竹排缓缓撑开,看着竹排载着师父顺流而下,心境凄凉得与四年前如出一辙。
四年前我也是这样,用一排小筏送走了师父。望着他与自己渐行渐远,无力回天。四年后,这种无力感又回来了,逼迫着我重温一遍当时的绝望。
白菩提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幽草,该走了……”
我点点头,叫他先回竹屋帮我取红罗伞。他离开之后,我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叫上虹若往回走。小丫头大概是闻不得血腥味,一个劲儿地犯呕,我栽了一捧野花给她捧着,“闻闻花香会不会好受点?”
她接过来,把头埋在花里,狠狠吸了一口,“这野花固然香,却比不过神仙哥哥的香囊香。神仙哥哥的香囊嗅上一口就神清气爽了。”
我莞尔道:“他干嘛要给你闻香囊啊?”
“因为他身上的血腥味熏到我了呀。”小丫头边说边揪着花瓣,闲闲扬到路边,“我从小就闻不得血腥味,一点点的血腥味都会让我难受的。”
我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感到五内俱寒,如坠冰潭,“你说白菩提身上的血腥味熏到你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我哭的时候呀,后来大姐你不是也来了么,还凶我呢!”
我脚下一趔趄,差点栽跟头。虹若一把抱住我的手臂,“大姐,你没事吧?”
透过氤氲的水雾,我看到白菩提一身白衣翩然向我走来,我挣开虹若,疾行两步走到他面前,质问道:“在回到第一层梦境找虹若之前你说你有事要做,先让我过去,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你做了什么?”
他愕然,“你问这个做什么?”
“别管你我做什么,你只管回答我就是了。”
他拿红罗伞的伞尖在地上画着圈圈,凝视着我的眼睛说:“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我的心猛然坠至无底深渊,又问道:“虹若说你之前的身上有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他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不断用红罗伞戳着地上的枯草,“你不是都猜到了么,还问我干嘛?”
“你混蛋!”我一个耳光掴上去,在他苍白的脸上印下了一只红通通的掌印。
虹若受惊地捂住了嘴巴。
白菩提却只是笑。刚开始还只是嘴角微弯低低地笑,演变到后来就成了纵声大笑。一把抓住我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直逼问到脸上来,“打的爽不爽?要不要接着打?”不由分说拽着我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我使了大力挣脱他,“你疯了!”
他衣衫凌乱,头发也乱了,眼睛被红血丝染得通红,对我吼道:“你才是疯了,一个想要用不切实际的梦境来弥补自己的心灵创伤的蠢货!笨蛋!”
“所以你杀了我的师父?”泪水冲出眼眶,我忍不住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可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替我做主?凭什么要用自己的意愿干涉我的选择?”
“那你凭什么在救了我之后又抛弃我?”他字字泣血地反问我,一张俊颜因为过于痛苦而几近于扭曲。
我被他问得踉跄后退,无言以对。
他的身体颤颤巍巍,缓缓滑跪于地,眼角雾气朦胧,似有水光覆盖,“你一心想偿还你对百里粤的亏欠,可是你因此亏欠我的要拿什么来还?或许在你心里从不认为对我有所亏欠吧,你救了我的命,把我抚养长大,有的只能是恩。所以你可以心无负累地抛下我,去还你的债。”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地面,“可是百里幽草啊,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我只有一个你。你叫我怎么舍得放手?”
我顿觉百感交集,刚刚的那些话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从我认识他那一天起,他好像就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我以为……我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我……
我蹲下身子,轻轻把他揽入怀里,他把头搁在我肩上,从未有过的乖巧听话。
我一边把他乱掉的头发拢到耳后一边说:“除非你厌倦了我,否则我再也不会主动离开你了,永远都不会了……”
虹若在一旁绞着手指,“那个……不是有意要打断你们,但是那边好像着火了……”
我们回头一看,果然看见竹屋那边燃起了冲天大火,火借风势,正像这边飞速蔓延。
“怎么突然着火了?”
“可能是现实世界的影响,保不齐是那头走水了。”
虹若这时软绵绵道:“神仙哥哥我好热,像要化了一样。”
我们一看,她的半个身子都已经变得透明了。白菩提大叫一声“糟糕”,擎住她的身子,往她嘴里喂了一滴血,“听着虹若,再坚持一下,你不能在这个时候醒,你要是醒了我们必死无疑!”
虹若虚弱道:“好,虹若听神仙哥哥的,可是虹若并没有在睡觉呀……”
白菩提带着我们忙往外逃,因为只有回到第一层梦境我们才能从梦里出去,而因为道路都被大火阻断了,我们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回去。
才堪堪从胭脂镜里跳出来,虹若便虚虚地倒在了地上,“我不行了神仙哥哥……我好累……我要……”
周围全是大火,她的身体开始飞快地消失,从脚到头,一点点化成虚薄的光点。白菩提刻不容缓,带着我自腾腾烟雾中纵身一跃,在眼前经历了短暂的昏盲后,我们重重摔落在凤阳宫的大理石地面上。
不远处帷榻之上的虹若已然被烟呛晕了。大殿四周皆是彤彤火光,烟火弥漫。一根房梁上的梁木不耐火烧,凌空落下,我撑开红罗伞,烧得通红的火木落在伞上,顺着伞檐骨碌碌滚去了一边。
白菩提迅速抢到床头,用被子卷裹起虹若,夹在腋下。我们两个破开后窗,跳了出去。
众人皆围拢在大殿前方救火,趁着他们不备,白菩提把虹若放在一旁的玉兰树下。正要离开,一个玄衣男子情急似火地跑了进来,“公主呢?公主在哪?”
一个小太监回答他,“公主还要里面,火势太凶,我们……”还未等那太监把话说完,玄衣男子从身边的宫女手中抢过一桶水,兜头浇在自己身上。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急得小太监直在后面喊,“不可,太子,万万不可呀!”
太子息珩在火中焦急地寻找着妹妹,火苗燎着了他的衣摆,他顾不得去拂,在大殿中四处搜寻。屋顶的主梁被烧塌了,砸将下来,眼睛息珩就要被活埋在殿中,我迅速送出手中的红罗伞。
红罗伞滴溜溜转到殿中,息珩接伞在手,下意识往我这边看来。
我没给他瞧见的机会,拉着白菩提,逾墙而走。
虽然在梦中好似经历了一生那么漫长,但在真真实实的人间不过仅仅过去了一天而已。
晌午刚过,街道上清清寂寂,时有朔风呼啸,扬起纷纷碎雪。
走在清清凉凉的雪中,我的心情突如其来地有些轻快,回首对白菩提说:“我发现我还是喜欢这烟火味浓厚的真实世界,梦境再可心,也不过是梦境。”
白菩提冷冰冰的,“你要是早点明白我也不至于费那般周折。”
我去揉他那张板着的脸,“还在生气呀,我不是都跟你认错了么,你就不能行行好原谅我一次吗?”
他忽然停下脚步,面色陡转沉重。
我不知哪句话又讲错了,正自反省着,他却不知骂了句什么脏话。越过我大步向前走去。
我回过身,看见原本矗着我们房子的位置上,黑烟弥漫,房子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一堆烧剩下黑瓦焦木。
不止我们,紧跟我们挨着的左邻右舍的房子也受到了牵连,被烧得片瓦不剩。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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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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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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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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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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