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儿垫着脚,手里拿着比自己个头还要高半分的铁勺,刚要伸到锅里去舀汤,便听得弄堂里的门被人撞开,发出吱吱的怪叫。
“司徒师傅?司徒师傅?司徒师傅是住在这里吗?”无助的声音被北风卷成碎片,稀里哗啦地灌进司徒十三的耳朵里,他咳嗽了两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全部听了下来,他说:“小鱼儿,有客人来了,带到这里来。”
小鱼儿只好放下铁勺,满心不情愿地跑向大门的方向,来到近前,只见门板洞开,门槛上蹲着一团黑影,几乎与即将到来的夜色融为一体。
“你是谁?”小鱼儿问,他很清楚刚才叫门的声音肯定不是小孩子能够发出来的。
黑影慢慢站起身,他是个身材瘦弱的小男孩,比小鱼儿足足矮了半个头,男生女相,脸庞白净俊俏,嘴里喃喃道:“我要找司徒师傅。”
小鱼儿又问:“你找我师傅做什么?”
小男孩道:“我要找司徒师傅。”
小鱼儿无奈,只好将小男孩领到师傅面前。司徒十三心领神会,这年岁来找自己的小孩子,多半就是来拜师学艺谋个出身挣个前程的,他见小男孩长得白净,五官也十分精致,心里边已有了几分满意。
虽然心知肚明,但必要的程序还是要有的,这是身为七巧门第二十六代传人的威严,司徒十三轻轻吹动上唇的胡须,呵斥道:“你是谁,为何打破我家的大门?”
小男孩全身微微颤抖,哆哆嗦嗦地说:“我要找司徒师傅。”
司徒十三摸了摸颔下胡须,道:“我就是司徒十三,你找我有何事?”
小男孩抬起头,用畏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司徒十三,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傅。”
司徒十三有些怒意,他自诩名门正派,最讲究名正言顺,没有经过三拜九叩,没有敬茶施礼,没有给祖师爷磕头上香,就断不能以师徒相称。他将椅子转了个方向,故意不去看小男孩,道:“不好意思,受不起。”
小男孩也不说话,只是以头抢地,嘭嘭嘭地磕头,额头很快就见了红。
小鱼儿于心不忍,连忙也跪在旁边,一面拉住小男孩,一面哀告道:“师傅,你就看他一眼呗。”
司徒十三哼了一声:“不要再磕了,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紧紧握住小鱼儿的手,就像溺水的人发现了救命稻草:“小臣子。”
司徒十三道:“小臣子,你今天是做什么来了?”
小臣子又要开始磕头,幸而被小鱼儿拉住,劝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师傅通情达理,不会难为你的。”
司徒十三喝道:“小鱼儿,这里没你的事,滚到一边去。”
小臣子迟迟不愿意松手,他仰起头,满脸泪痕:“我来,拜师学艺。”
司徒十三点点头:“把你的手给我。”
小鱼儿见小臣子无动于衷,忙催促道:“快呀,师傅要验你的手呢,快去快去。”
小臣子这才从地上起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司徒十三面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司徒十三握住小臣子的手,仔细摸了摸,只觉柔软异常、虚若无骨,不禁大喜过望,竟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的棉花手,这可是手艺人梦寐以求的天赋,据说一万双手里只有一只,是上帝给人间的馈赠。
“好,好,好。”司徒十三一连说了三个好,“另一只手呢,也给我吧。”
小臣子面露难色,僵在原地没有动。
小鱼儿生怕师傅再生气,连忙扯着小臣子的左手送到司徒十三面前。
司徒十三接过小臣子的左手,翻来覆去地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棉花手可遇而不可求,有一只就绰绰有余,便松开了。
谁知,那只手竟然虚弱无力地兀自垂落,就像根本没有长在小臣子身上。
司徒十三大惊失色,他连忙拉起小臣子的手,用力掐了掐,对方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良久,终于艰难地长叹一声:“唉,真是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啊!”
小鱼儿察觉到不对劲,问道:“师傅,小臣子的左手怎么啦?”
司徒十三叹道:“废了。”
小鱼儿惊道:“怎么会废了,不是好好的么!”
司徒十三道:“你仔细瞧瞧他的左手和右手,有什么不同。”
小鱼儿发现,小臣子的左手确实比右手细点短点,就像皮包着骨头。
司徒十三道:“看出来了吧,这只手打在娘胎里就废了,没有长好,形同虚设。不信的话你问问他,能不能将自己的左手抬起来。”
小鱼儿还没有问,小臣子就已经把小脸憋得通红,可无论怎么使力气,左手就是纹丝不动。
司徒十三道:“我们变戏法的,最重要的就是双手,听好了,是两只手,一只手没有配合的话就是孤掌难鸣,另一只手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是无济于事。”
小鱼儿有些不服气:“我不信,我就只用一只手,保证可以变出大家最爱看的戏法!”
司徒十三哼了一声:“痴人说梦。”
师徒两人正在争辩的时候,小臣子突然冲到柴堆边,一脚踢翻了铁锅,热汤洒将下来,全数淋在了他的左手上。凄厉而惨痛的叫声撕裂了黑白尚未分明的夜幕,令旁观者心惊肉跳,就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司徒十三,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十余岁的孩童,为了活的像个人,竟然能够做到这般地步。
终于,小臣子的左臂开始扭曲,被烫得通红的五根手指终于慢慢颤动起来,他艰难地走到司徒十三身边,嗫嚅道:“师傅你看,我的左手可以动了……”话未说完,便晕倒在地。不,小臣子虽然晕了过去,却没有倒在地上,因为小鱼儿将他稳稳接在了怀里。
小臣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其他小学徒都在院子里开始练功,只有小鱼儿在床边候着。
“师傅,小臣子醒过来啦!”小鱼儿见小臣子睁开眼睛,传讯完毕,便忙不迭地将喜讯告诉给他知道,“师傅答应留下你啦。”
“师傅……”小臣子抬头,见到司徒十三从外面大步走来,挣扎着要爬起来。
司徒十三板着脸:“我可不是你的师傅,我只答应将你留下来,你今后就跟小鱼儿他们一起练功,至于师徒的情分,还是免了吧。”
小臣子垂下眼帘,神情黯然。
小鱼儿晃晃小臣子的肩膀,笑道:“别担心,从今而后,我的左手借给你用。”谁也想不到,年仅十五岁的他说到做到,从那天起,在表演戏法的时候只用右手,并且一度被誉为“上帝之手”,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其中
司徒十三是远近闻名的“手艺人”,最擅长演变戏法,其实也就是后来大行其道的魔术,只是不登大雅之堂,专为下里巴人表演而已。他将传统戏法与西洋魔术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修订完善为十三套绝活,历经了岁月的洗礼和磨练后,终于逐渐成熟,用毕生心血的结晶写成一本书,取名《十三移》,其中最后一移据说是“人间蒸发”,学成者能够藏须弥于芥子,消失于无形之中。司徒十三虽然广收门徒,但《十三移》却只愿传给司徒家的后人,他有一个独生子,是当年走南闯北时意外留下的血脉,单名一个义字,天资平平,年过三十,迟迟未能领悟出《十三移》的奥妙所在。
消息不胫而走,很多旁门左道的人对《十三移》起了觊觎之心,其中要数一个余姓的马戏团团长最为渴求。早年间,司徒十三走江湖卖艺的时候,路过天际省闲云市,见到余团长的马戏团正在表演魔术,一时技痒,便买了票。而在观看演出的过程中,司徒十三年轻气盛,不明白道上的规矩,竟然当众指出了余团长在表演中露出的诸多破绽,让对方非常下不了台。
多年来,余团长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对司徒十三恨之入骨,可偏偏对方声名日显,每每念及于此,不免咬牙切齿一番,伺机报复。机会终于在十几年后姗姗来迟,余团长老来得子,而且自娘胎里带出来一只罕见的棉花手,他本来觉得此子便是自己报仇雪恨的契机,但天不如人愿,这个孩子的另一只手却毫无知觉。既然无法堂堂正正在台面上打败司徒十三,那么就只能采取旁门左道了。余团长从小就传授这个孩子各种技能,待他长到十二三岁,便命他前去司徒十三门下拜师,他就是余小臣。
余小臣与小鱼儿等师兄弟厮混在一起,不分白天黑夜苦练技艺,转眼就过了数十寒暑。纵然目的不纯,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也让余小臣真正感受到了不曾从父亲那里感受到的温暖,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时间就此定格多好,永远不要成年出师,就这样与小鱼儿他们在一起。余团长多次在私底下与余小臣见面,催促尽快盗取《十三移》,但余小臣总是以《十三移》为司徒十三贴身携带,难以偷到为借口婉拒,并且承诺,自己一定会光明正大地打败所有师兄弟,堂堂正正地取得《十三移》。
岁月无情,终于到了司徒十三选定传人的那一天。众人心里都非常清楚,有能力继承司徒十三衣钵的人只有两名,那就是小鱼儿与余小臣。两人登台献技,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拿出看家本领,表演了一出又一出精彩绝伦的戏法,其中不乏失传多年的秘技,一时传为美谈。
司徒十三虽然德高望重,但却脱不出身为人父的桎梏,他心中早有偏见,定要将《十三移》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下不顾万夫所指,非要制定司徒义为七巧门的继承人。就连司徒义本人也不好意思与往日的师兄弟见面,负气出走。
当晚,余团长再次现身,他将余小臣叫到外面苦苦相逼,无果之后竟然放了一把大火。时唯隆冬,天干物燥,大火摧枯拉朽,很快就席卷了整个弄堂。
余小臣奋不顾身地冲进火海,发现师兄弟们都昏睡不醒,原来他们早就中了迷药。
“快点醒过来,快点醒过来啊!”纵然余小臣叫破了喉咙,包括小鱼儿在内的所有人依旧纹丝不动。火势越来越猛,他慌了,用右手拽住小鱼儿的领口,死命地往外拖,可力量太过薄弱,拉扯了好半天,才从通铺上滚落在地,撞在一起。xǐυmь.℃òm
“别担心,从今而后,我的左手借给你用。”小鱼儿爽快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伴随着高温的炙烤,余小臣觉得自己多年未未曾派上用场的左手似乎有了知觉,他两手并用,死死扣住小鱼儿的后心,终于在房梁倒塌的前一秒逃出了火海。
余团长也从另一边的火焰中爬了出来,烧得遍体鳞伤,他前往了司徒十三的卧室,最终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十三移》,但却付出了性命作为代价。
余小臣掩埋了父亲的尸骨,同时也掩埋了前半生的快乐,他将《十三移》留在了昏迷未醒的小鱼儿身上,远走他乡。很多年后,余小臣觉得时间应该已经冲淡了过往,他重归故土,却听说小鱼儿死在了另一场大火中,死因也是他的徒弟们觊觎《十三移》。
“抱歉,我来晚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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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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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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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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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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