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要问你自己了。”杨智的眼神很奇怪,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连哀伤都没有,像极了那天的那张假面。
天空最后一颗星星也被厚重的乌云吞没了,远处雷声隆隆,夹杂着稀疏的闪电。
那年周辛树只有十二岁,他清楚地看着那张纯白色的假面渐行渐远,也是夏天,暴雨初晴,树叶差不多都落尽了。许多年过去,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他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回忆就像永远不会平静的海面,一丝风就会自行爬上来。
周辛树的父亲周祖德是暮云市有名的企业家,一手创办了祖德地产,只用了十年之间就成为行业的领头羊,资产过亿,人们都说他人如其名,祖上积德,才有今生的福报。在外人眼里,周辛树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根本无所谓什么起跑线,因为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站在了终点。
周辛树并不想站在终点,他只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一起安安稳稳地走过这一生,走到哪里算哪里。而事实却是,父亲缺席了他的整个童年。
周祖德太忙了,就像一只没有脚的乌鸦,只能不停地飞啊飞,落地即是死亡。他经常对周辛树说的一句话就是……不,他几乎没有与周辛树说过什么话。
周辛树很少见到自己忙碌的父亲,一家三口想要坐在一起吃顿饭都很难,以至于他都有些怀疑父亲不过是家里的亲戚,而且还是远房的那种。有一次学校里布置了作文题,名字叫《我的父亲》,周辛树只写了一个标题,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动笔,他对父亲的了解程度,甚至还不如小区门口的保安。
为了防止自己有朝一日会忘记父亲的长相,十二岁的周辛树曾将挂在父母卧室里的婚纱照割出来一个洞,将人头的部分取下来藏在书包里,有时间就拿出来看。可是周祖德回到家,偶然发现自己与老婆的合影被儿子划破,他认为这很不吉利,便将儿子暴揍一顿。周辛树放声大哭,似乎想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全都揉进眼泪里,就连老天也跑来助兴,暴雨倾盆而下,为他的离家出走创造了便利的条件。
周辛树在雨幕中走走停停,也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淋得如同落汤鸡,他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四周的景致变得全然陌生,不复记忆中那般光鲜亮丽,但是后悔已经晚了。
“这里,这里。”一个稚嫩的声音,就像出谷的黄莺,清脆悦耳。
周辛树蓦然回头,在一株榕树下,他见到了一个戴着白色假面的小孩。那个小孩与周辛树的身高差不多,身形十分瘦弱,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许是见到周辛树无动于衷,小孩又喊脆生生喊了句:“来这里躲雨,快点。”
是个女孩,周辛树心想,她的声音似乎具有某种魔力,让人无法拒绝。也许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表现出注定会成为天才魔术师的天赋。
女孩取下脸上的假面,露出笑意盎然的脸,说实话,她长得并不十分可爱,面黄肌瘦,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除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之外,五官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只不过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就连千年的寒冰也能融化呢。她说:“我叫西雅,你呢?”
周辛树打了个喷嚏:“我叫周辛树。”
西雅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有,她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你是找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周辛树摇摇头,又点点头。
西雅嘟起了嘴巴:“我看出来了,你在戏弄我。”
周辛树连忙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我……”
西雅爽朗地笑道:“哎呀,我开玩笑的啦。”
周辛树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在这个场合必须说点什么,当即没话找话道:“那个……你在这里做什么?”
西雅双手叉腰,清澈的目光穿过厚重的雨幕,投射到遥远的地方,她说:“我也不知道,爸爸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咯。”语气淡漠地有些不像个小孩子。
周辛树毕竟还小,他没有听出对方话中的无奈,反倒十分羡慕:“你就好了,能待在爸爸身边,我……唉,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出来找我。”
西雅不说话了,她搓着衣角沉默了半晌,突然没来由地冒出来一句:“我爸爸是坏人。”
周辛树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方才爸爸朝自己的屁股重重砸落的巴掌,同病相怜地说:“嗯,我的爸爸不要我,他也是坏人,坏透了呢。”
西雅转过脸,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周辛树这才发现,西雅的眼角自眼尾处束成一线,温柔修长,如同画画收笔时的一抹油彩,透过湿润的水雾斜斜地瞥过来的模样,险些要勾到人的心里。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多情,刚刚睡醒的丘比特总算又射出了一支箭。
“你什么都不懂。”西雅垂下头,抬起脚,将地上的一颗石子踢起来,滚到了很远的黑暗中,过了许久,她突然笑道,“你看,月亮出来了,我最喜欢月亮了。”
周辛树抬头,雨已经停了,只见天际乌云散尽,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在西雅的身上,圣洁不可方物,仿佛只有在月光底下,她才是真正的她,他不禁看得呆了。
方才那枚石子滚去的地方响起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走到路灯的职责范围,才显现出是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落在周辛树身上就再也挪不动地方,过了好久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你是……周祖德的儿子?”
周辛树这时还不明白周祖德三个字代表了什么,他只是记得这的确是爸爸的名字,便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欣喜若狂,他一把揪住周辛树的衣领,狂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这趟算是没白来,竟然给我撞到一件天大的买卖。”
西雅在一旁问道:“爸爸爸爸,什么是天大的买卖呀?”
中年男人手上用力,眼眶中的血丝愈发明显:“西雅你不是喜欢吃棉花糖吗,这小子可以换回来的棉花糖,你一辈子,不,十辈子都吃不完。”
周辛树挣扎了几下,纹丝不动:“叔叔,你弄疼我了。”
西雅慌了神,她伸手去掰中年男人的手,嚷道:“爸爸爸爸,你快松手,他很可怜的,他的爸爸不要他了……”
“可怜?”中年男人放声大笑,“他如果可怜的话,我们就是活在地狱中啦。”
十二岁那年,周辛树偶然邂逅了西雅,然后被西雅的生父绑架到疏离山上的悲喜凶宅。一名外地警察千里追凶,碰巧来到附近,为了搭救周辛树,阴差阳错之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从今天起,她是我们家的童养媳。”获救后,周辛树是这样向自己的父亲介绍西雅的。周祖德以为这是句玩笑话,起初并没有放在心里,而实际上,他早就为儿子选定了一门婚事,对方是唐朝重工总裁唐朝的独生女唐心心,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西雅寄居在周家,过了七八个年头,终于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很自然的,她与朝夕相处的周辛树相恋了,情投意合。但是,这段爱情注定从一开始就得不到所有人的祝福。当时西雅在上大学,周祖德以终止资助为要挟,勒令她与周辛树停止交往。西雅以命做赌,自己一定会摆脱绑架犯女儿的身份,成为配得上周辛树的女人,她加入了天庭魔术团,然后一炮走红,以一己之力在魔术界挣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号称月之影的西雅,终究也逃不开这种宿命。历史的车轮急剧转动,很快就来到了那一天。据说,那一天,是近三百年来月亮最圆的时候。
此时已然身为警察的周辛树不负那名外地警察所托,他嫉恶如仇,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却,无法拯救西雅。那一刻,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握着西雅逐渐冰冷的手,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让始作俑者池鱼付出代价,他要以牙还牙,让对方也体验失去挚爱的滋味。
月亮落山了,星也随之沉寂,不复当时模样。
西雅死后,池鱼取代了她在魔术界的地位,这对于他而言,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有人说,越是爬到高处,就越要往上爬,因为稍不留意就会跌得粉身碎骨。池鱼越往上爬,距离魔术的顶峰确实近了一步,可距离唐心心的心,却是渐行渐远。周辛树趁机而入,他见缝插针,在唐心心最脆弱的时刻贡献出自己伟岸温暖的肩膀,再加上两人原本就有婚约在身,这段本不应该存在的感情迅速升温,短短三个月就扣响了婚姻的殿堂。
婚礼当天,空气中弥漫了悔恨的味道,醒悟过来的池鱼前来抢亲,他半跪在地,用一枚易拉罐拉环做成了戒指向唐心心求婚。
面对姗姗来迟的承诺,唐心心竟然动摇了,她的手慢慢伸出,差点就戴上了那枚戒指。
周辛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或者说发生这种事情原本就是计划的一项,他蛮横地将唐心心拖到身后,一脚将池鱼踢倒在地。ωωω.χΙυΜЬ.Cǒm
那天,莫名风起,无由雨降。
周辛树狂风骤雨般的拳头落下,悉数有意无意砸在池鱼的右手上。听说对方最近在做一个企划,准备诚邀各界媒体,利用最新的魔术将自己的右手隆重推出,号称“上帝之手”。
呵,上帝之手。周辛树可不管这些,他只记得,就是这只手害得西雅郁郁而终。雨一直下,雷声四起,周辛树的耳边似乎又隐约传来西雅的声音,她说,“你什么都不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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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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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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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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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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