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公爵府有一座后花园,种着常青藤,还有许多悉心摆弄过的花草。看起来这位公爵很是向往田园生活,自从陆续卸下一身的重负后,每个清晨都要到这里品早茶。就是在这个底比斯暗流涌动的时节,也没有丝毫的例外。
不过,今天,这里来了一位客人:
蔷薇。
这是蔷薇第一次造访莱恩。蔷薇私心里对莱恩是有发自内心的尊重的,她尊重每一位做过“大事”的伟人,甚至是崇拜,像追逐理想一样的去追逐。
而莱恩,是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这位领导过轰轰烈烈的奴隶运动的英雄人物,在步入中年后也像每一个隔壁家的大叔一样,穿着宽松的袍子,喝着廉价但并不劣质的茶,然后与人像谈论家常琐事一样聊起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是的,他们在聊过去的故事。
蔷薇也像在自己的花园一样,捧着茶杯。
“我记得我看过一本历史书,写到联盟早前曾经有一次‘贵族肃清’运动。太阳王的养子,一个很优秀的人,是联盟早期七位大骑士之一,全权掌管联盟的第二、第四和第五军团,极负盛名,甚至当年传说太阳王打算立他为继承人。但后来他背叛了太阳王,搅起继第二次流域战争以来最为浩大的一场动乱。”
“是的。正是联盟的那场内乱,才引发后来的奴隶运动。”
莱恩说道。
要说莱恩的内心不忐忑是不可能的,蔷薇女王在发生那样的事后到他的家中造访,很难相信她会单纯只是来闲聊。如他们这样的人物,都不怎么坦率。
当然,莱恩只能一切顺着蔷薇。
尽管这是他的府邸,但他却如客人一样的拘谨。
“那本书里写,在全流域轰轰烈烈的奴隶运动之前,联盟内部也有一场血腥残酷的肃清。太阳王因为养子的背叛,在平定叛乱后,仍将愤怒的矛头指向所有掌握实权的贵族,一个月内,绞杀了上万人,即便活下命来的也彻彻底底变回了穷光蛋,几乎无一幸免。”蔷薇感叹道,“……那真是一位残暴的君王啊!”
“……”
莱恩没有说话。
这段众所周知的历史,他当然知道。
很明显,蔷薇将泰隆比作了太阳王的养子。莱恩可以听得出来,蔷薇是在用当年的那段历史来影射王国的现状。一个得到君王信任的臣子背信弃义背叛了他的君王,于是君王愤怒地展开了血腥的肃清……他残暴吗?或许并不。
这样的事情,在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个政权的历史里都能找到例子。
都是这样的。
它甚至是一个模范,用来告诫那些膨胀的野心家。
“很抱歉,是莱恩管教不力。”
莱恩沉寂片刻后忽然对蔷薇低下头。他并不了解蔷薇,但他听得出刚才蔷薇指责太阳王残暴的同时,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深恶痛绝。
她说得那样稀松平常。
甚至相反,太阳王几乎是每一位当权者崇拜的对象。
那位伟大的君王,虽然残暴,但统一了流域、为世界带来了新的变革,他的功勋任何人都无法否认。而残酷血腥的“贵族肃清”运动虽然遭到无数道德学家的批判,但如果没有那一场肃清,也许联盟早就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消亡了。
莱恩很明白蔷薇话外的含义。
“与您没有关系。”
但蔷薇摆了摆手,“父亲不会赞同那样的行为,我也不会那样做。我只是在想,是因为我的无能、无法成为令人信服的王,才导致泰隆变成那样的吗?”
“不。”
莱恩摇头道,倒也不知是公正的评价、还是急于与泰隆撇清关系以让自己处于那部分被“肃清”的贵族之外,“是泰隆触犯了律法,他咎由自取。”
蔷薇注视了莱恩一眼,长叹口气。
“我不想以后的历史中将我写成像太阳王一样残暴的王,也不想王国因为一场肃清而走向内乱,所以,除了个别情节恶劣的,我打算只处置泰隆一个人。”蔷薇说着有些惆怅,“可是,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会继续认为我懦弱无能吗?我忽然觉得太阳王那样做是有他的道理的,但我又不确定,我很迷茫。”
“不,您是对的。”莱恩紧接着肯定说。
“对的?”
“我王国子民仍将继续、并坚决拥护您,王,没有人会因为您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而反对您。”莱恩正色道,似乎,已经同意了处置泰隆一人的决定。
蔷薇还是注视着莱恩。
实际上,整个王国的贵族领袖中,唯独莱恩是她拿捏不定的。这个被誉为英雄的人,绝不止目前的这些成就,蔷薇对他有尊重,同时也还有忌惮。
“也包括瓦瑞安的士兵?”蔷薇试探着问。
“我向您保证。”莱恩低下他的头。
“那,一旦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一个人,那个人将背负更多的罪名。”蔷薇姑且认定了莱恩的诚意,眸中忽然露出一抹戾色,再次如征求意见一般地问,“您知道、我相信您也做过,只有将某人推上断头台,才能将所有的事情平息……”
“王!”
突然,莱恩从座位上立起,竟在蔷薇面前双膝跪了下去。
“……恳请您从轻处置泰隆。”莱恩恳求道,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竟不敢直视蔷薇的眼睛,仿佛硬生生将他的头颅压低了下去,“我知道泰隆罪不可恕,但他仍是我同胞的兄弟,请女王看在莱恩的面上,免去泰隆的死罪吧!”
蔷薇猛然站起来。
这一幕确实让她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身份的原因,蔷薇不止一次见过莱恩向她低头,但唯有这一次,她真正感受到莱恩在向她屈服。蔷薇有些恍惚,甚至莫名其妙产生一些惶恐。
“公爵,您知道这很难……”蔷薇为难地说。
“莱恩恳求女王陛下!”
莱恩更将头颅触到地上,直到蔷薇松口,都不再打算再抬起来……
……
艳阳高照。
蔷薇从公爵府出来,在门口静候的索图迅速迎上去。
那位公爵依照礼节送到了门口,即便出了门也依然静立着目送。索图略微瞥了一眼,只看到他的脸色保持着镇静,但隐隐中还是能察觉出有一些不安。索图只看了一眼,表情很冷漠,似乎对于他这位名义上的舅舅没有任何感情。
他搀着蔷薇的一只手,将蔷薇送进了车中。
不过,他还是低声问了一句:
“怎么样?莱恩公爵是否同意处死泰隆?”
“没有。”
蔷薇一边简洁地回答着,一边登上车,也和那位公爵一样看不出太多情绪。
“没有?”
索图皱眉,他知道蔷薇今天造访莱恩的目的就是征求意见的。泰隆被逮捕问罪,想要依律处置容易,但却不得不顾及他的这位兄长。莱恩身为王国举足轻重的公爵,又掌握着一支瓦瑞安军团,如果不得到他的允许,那么也许将引起更为严重的后果。不管委屈也好、无奈也好,蔷薇都不得不私下里询问莱恩。
这是索图所能理解的蔷薇的难处。
“为什么?难道……”索图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
“杀一个泰隆简单,但留着他,会有别的用处。”蔷薇依然没有说太多,只说了一句索图不太能听懂的话。随后,她关上车门,结束了与索图的谈话。m.χIùmЬ.CǒM
“……”
……
阿瑶有些沮丧地回到她那位老同学家中。是底比斯平民区的一座小院子,木质结构,还显得有些破旧,看起来她的这位同学混得也并不怎么好。
“回来了?”
老同学正在院子里阅读,看到阿瑶后招呼了一声。
“嗯。”
“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没办成?”
“谁能想到,我居然也有盼望政务府救济才能活下去的时候。”阿瑶一边来到同学旁边坐下来,一边自嘲说。阿瑶本就出身于贫困的山地民族,现在工作也辞了,身无分文,要不是老同学收留她,或许她只能落魄得睡到大街上去。
更难的是,她的这位同学也并不富裕,和她一样也只是王国底层的小吏。一边是寄人篱下的窘迫,一边又是心中的过意不去,让阿瑶的心情十分低落。
她甚至有些厌恶自己。
“他们为难你?”老同学暂时停下,关切地问。
“那倒没有,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让我过段时间再去。”阿瑶摇头说。不过她迅速就从低落中走了出来,“现在王宫、议会、政务府,几乎所有官方的署门外全是请愿游行的人,一个个都要求处死泰隆。谁能想到,几天前还风风光光的一位王国重臣,因为一份公开的罪状,成了千万子民咬牙切齿的千古罪人。”
老同学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他盯着阿瑶看了几眼,最终确定了阿瑶并没有委屈后,才说:“你也别那么悲观,谁都有低谷的时候,我的收入虽然微末,但还能帮你一段时间。不过说起眼前的事,那真是确实有够唏嘘的,就是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了。”
“最好是处死!这些腐败的权贵们,就应该一个个拉下马来!”
阿瑶气愤地说,仿佛把她的不如意全都发泄在了那些不相干的贵族身上。
老同学笑了一声,倒觉得阿瑶的这幅样子还可爱一些。
阿瑶嘟囔着嘴,闷闷不乐地倒上一杯凉水,却发现她的同学暂时又不理她,而是重新专注到了那张不止写了什么的纸上。这引起了阿瑶的好奇,她知道自己的这位同学有多大能耐,能让他读得如此津津有味的东西,必然不凡。
“你在看什么?”阿瑶问道。
“嗯……一篇文章,据说现在已经传遍整个底比斯了,到处的官员和学生们都在传看。还别说,言辞激烈、文采斐然,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什么文章?”
“政论。”
“……”
阿瑶怔了怔,也不客气,直接夺了过去,“我看看。”
老同学无奈地耸了耸肩,却也不在意,还一边讲解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文中大骂王国的议会制度,各种举证说明议会就是泰隆腐政败国的根源,独揽朝政、结党营私、甚至藐视王权,一切都正是因为议会带来的弊端。”
“……”
阿瑶没说话,像是也专注到了文章的内容里。
“对了你不知道吧?上次女王在议会里就是被众议员逼得愤然离场,纵观古今远近东西南北,恐怕最高执政者遭如此羞辱的恐怕也就仅此一例。”
“我听说了。”
阿瑶随口应了一句,直到将整篇政论读完才抬起头来。
这时,她的双眉竟凝了起来。
“这篇政论,别有用心啊。”阿瑶忽然沉声道。
“你是说,这是某人写出来转移当下舆论焦点的?”老同学顿了一顿,迅速明白了阿瑶的意思。论文学阿瑶比不过他,但论政治,阿瑶比谁都敏感。
他也微微皱起眉,向阿瑶看了过去。
“不像。文中可没有为泰隆开脱。”阿瑶答道。她又重新速读了一遍,这一次用文学的角度进行了另一番品评,“还真是一篇好文章,我看十年内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文章了。它必会被全流域的学生政客们传阅,甚至流传千古。”
“哈哈,我可很少见到你夸人。”老同学笑起来。
“不过,这行文风格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以前老师给我们看过一篇范文,还记得吗?底比斯能写出这种文章的,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听到阿瑶这一说,老同学似乎也想起什么,也是拿起那篇文章从头又读了一边,之后说,“我想起来了,好像说是一个贵族子弟吧?好像年纪还比我们小,我记得当时老师嘲笑我们,问我们羞不羞愧,教室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对了。”
阿瑶肯定道。
尽管时隔多年,但是从文学的角度来品读,阿瑶还是能从这篇政论里感觉出一些熟悉的韵味。当然,从前的那个贵族子弟阿瑶并不认识,而且以那样的身世和成就,阿瑶也不可能认识得了。一个当年才华横溢、能被王国无数名师赞不绝口的贵族子嗣,如今怕也身居高位,甚至入幕女王的顾问团也不奇怪吧?
“哼!”
阿瑶想了想,莫名哼了一声。
倒是她边上的那个老同学,仿佛是对那篇文章爱不释手一样,一边还自言自语地说,“我得问问,这文章到底从哪儿传出来的,我也好去膜拜膜拜。”
“别去了,你找不到的。”阿瑶忽然制止道。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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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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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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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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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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