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粗犷的男人阔步入殿,坚硬的军靴,踩在殿中的步伐铿锵有声。这是一个在王国略微特殊的军官,是个萨拉人,但健壮的体格与平日里所见的有那么些不同,他就像一头雄狮,一头任何人也无法驯服的雄狮。
“镇西第七军团中将摩西,参见女王陛下。”
“摩西中将,我们上一次见面,差不多是在四年前吧?”
蔷薇女王端坐于王位上,戴着王冠,将军官所有摄人的气势瞬间制压下去。蔷薇看着单膝下跪的摩西,倒没有用君王注视臣子的目光,她的思绪似乎突然飘了很远,用一种追忆的口气说,“那时,你的士兵误杀了我的部下,又正值我突发头疾、怒火攻心,所以不得已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摩西略有失神。
是的,那次事故,他至今还记忆犹新。
不过,在这座王殿中,他不能有别的说辞。除了蔷薇女王之外,殿下还站立着忒瑞斯公爵,对于忒瑞斯,摩西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忌惮。
在忒瑞斯的注视下,摩西向蔷薇低下头。
“您是女王,王上不可能冒犯臣下。”
“不。那时我还不是王,所以,就是我冒犯了你。”
意外的是,女王似乎对此很执着,她向摩西坦白地说:“我能正视自己的过错,也希望,摩西中将能够正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摩西没有说话。
实际上他对当年的那件事并没有太多的耿耿于怀。
他只是不明白,女王为什么一开始就提及那件往事。按理来说,摩西这一次从前线回到底比斯,应该是向女王控诉、或者直接点说是来向女王问罪的。
但他没能开口。
“我很尊重你……您。”
蔷薇说,还忽然改用了敬词,她像是突发感慨一样回忆起很多的旧事,“当年的墨城战役后,您率领第七军团死守西面战线,然后才让父王开辟了底比斯、开辟了我王国如今的偌大疆土。其后,您又参与了数次重大战役,功劳赫赫,您的第七军团被誉为‘雄狮’。您是我学习的前辈,也是王国的功臣。”
“这是弥大人交予摩西的使命。”
摩西说道,军人一向严肃的神色,忽然变得更加郑重。
“弥……”
蔷薇不禁念起那个尘封在记忆中的名字,“那是我的舅舅。父王无数次向我提起和怀念他,可惜,那时我还太小,当我懂事的时候,他已经英勇牺牲了。”
“弥大人是不朽的英雄。”
“是的。”
蔷薇肯定道,“公爵对我说过,您是舅舅最忠诚的追随者,而舅舅是父王最可靠的战友。作为父王的追随者,您与我,也应该像他们一样。”
摩西又静默了片刻。
这一瞬间,他明白蔷薇的用意了。
“报告!”他端正起来,“摩西此次前来底比斯并没有别的用意。詹姆士主教是我北萨拉人的精神领袖,德高望重,此次主教遇害,摩西不得不代表第七军团数万同胞前来吊唁,并恳请女王严查凶手,给予我族人一个公平的交代。”
“我会的。”
蔷薇很简短地答道,但却是个最郑重的答复。
“摩西拜谢。”摩西再度行跪礼。
“如果没有意外,傍晚之前,涉案的所有罪犯将会在集市被当街斩首。”
蔷薇承诺道。随后,又引出一些思绪,不禁感怀起来,“摩西,我也是萨拉人,并且,你既然是我舅舅的追随者,应该也还记得我母亲的容颜吧?”
“不敢忘。”
摩西也流露出一些哀思,低头不语。
蔷薇的母亲是北安王追封的王后,尽管在蔷薇出生后不久就病逝了,但在如今的王国依然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当然,对忒瑞斯来说,她对萨拉人的态度与对瓦瑞安人没什么区别,她在意的只是蔷薇忽然提及,表达着什么含义?
她不禁悄悄往王座上看了一眼。
“我怀念我的母亲。”
蔷薇似乎只是突发的感怀感怀,面上闪过一抹哀容后,很快,她的情绪惯性地一扫而空,转而向摩西说道:“我听说第七军团自布莱恩会战后,一直坚守前线大营。摩西中将,既然你难得回了一次底比斯,就好好休息几天吧,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与你一起去前线,也好好犒赏雄狮团的全体军官和士兵。”
“感谢您的恩赐,但不必了。前线军务繁重,既然王上没有辜负我北萨拉人的期望,摩西也该回到岗位坚守,不负您、不负先王的重托。”
摩西还是与蔷薇保持着某种距离,行了礼,又踩着沉重的步伐退了出去。
蔷薇一直看着门外。
那午后的阳光,倾斜着,却没有爬上这座王殿的台阶。
“他还是不愿意与我多说一句话。”
很久之后,蔷薇才仿佛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声。
“但能看出他是忠诚的。”忒瑞斯这时开了口,不过她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而是转口问起外面的事情,“……蔷薇,詹姆士的案件已经解决了?”
“算是吧。”
蔷薇恢复一贯的神色,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
日暮。
底比斯最大的广场上,突然建起一座刑台。
无数平民被吸引而来,纷纷聚在刑台周围,只看着几名罪犯在律法下伏诛,一位看起来是近卫军某统领的军官宣读犯人的罪状,更为醒目的是,蔷薇女王的旗帜就立于那刑台之上,在夕阳的余晖中,鲜艳的颜色如血一般。
这显然传达着某种含义。
“这些是什么人啊?”人群中,有人好奇地问。
“你没看吗?政务府的通告。听说是杀害詹姆士主教的人,还有那个胖子,为了让他儿子通过考试,向政务府的官员行贿,无视王国律法,真是活该!”
“哼!还有那个受贿的,一样可恶!”旁边又有一人气愤起来。
“哎?”
一个人发现台上某名罪犯的异常,他看到那个被褪下官服的家伙奄奄一息,耷拉着脑袋,眼角似乎还有些许血渍,于是又好奇地问了起来,“你看他怎么要死不活的?刀还没砍下去,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被人先打了一顿呗!我都想现在上去踢他两脚,狗贪官!”
“呸!”
人们好像并不在意。
早春时节的气候还不算暖和,夕阳西下,冷风不觉开始侵袭起来。在无数围观者的人声鼎沸中,行刑官令下,几把屠刀顷刻间齐刷刷地砍下来。
“……咔擦!”
几粒人头落地,满目鲜红。
不远处某座建筑的阁楼上,忒瑞斯注视着这一幕。那血腥的气味和鲜红的色彩并没有刺激到她任何一寸神经,但她的神情却在这时不由凝固起来。她似乎有些疑问,总感觉这一切进行得太顺利、太快了,而且,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那阴沉的夜色,已经席卷而来。
……
夜晚。
王宫的餐厅里,蔷薇一袭简便的连衣裙,比她身为公主的时候还要朴素。自从新政实施以来,蔷薇主张全民节俭,要不是礼官们以维持君王的仪态为由进行劝阻,她甚至不介意披上廉价的亚麻。不过,今天的晚餐,却反常地丰盛。
餐桌上,全是珍馐佳肴,是蔷薇继位以来最奢侈的一次。
“公爵,这是沿河地区那几个城邦进贡的鱼,很鲜美,您尝尝。”蔷薇仿佛一位普通的邻家女孩,向最亲近的家人和宾客展示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忒瑞斯面带微笑。
她坐在蔷薇的对面,那张宫廷御用的长桌让她们之间的距离显得有些远,但那盏柔和的烛光,却将彼此拉近了不少。“鱼?”忒瑞斯仿佛有些兴奋,不觉开始回忆起来,“我想起曾经在格罗瑞尔的时候,到处遍布溪流,每到开春,人们总能捕到吃不完的鱼。可惜,自从来到底比斯……嗨,我说这个干什么!”
说着,忒瑞斯笑了笑,优雅地握着餐具,浅浅尝了一口。
是很鲜美。
蔷薇看着忒瑞斯脸上的笑容,竟有些被感染,难得一次笑得如此的由衷。她放下餐具,用手巾同样优雅地擦了擦唇。“……您想回格罗瑞尔?”
听到这一句,忒瑞斯短暂地静止下来。
格罗瑞尔是忒瑞斯族古老的家园,是王国这部分族人最初的故乡,他们因为抛弃了曾经的信仰,才被驱逐到底比斯这个地方。年轻的忒瑞斯人或许对那并没有太多感情,但忒瑞斯,她的内心中,一直都感觉自己像个流浪的人儿。m.χIùmЬ.CǒM
家……
忒瑞斯忽然笑了一声,却仿佛一句讥嘲。
“还能回得去吗?”
“就像我那一年远征在外的时候,每当一个人静下来,就总想回家。不过我觉得,只要想,总能回去的;也就是因为这个信念,才让我回来了。”
蔷薇淡淡地说,像是安慰。
忒瑞斯没有说话。
她当然也知道这是一句宽慰。不过,她微微凝了凝眉,却发现蔷薇的这句话中,似乎还藏着某个远大的志向。当然,那个志向是值得她鼓励的。
于是,忒瑞斯又笑了笑。
很美。
忒瑞斯一直都很美。
只是,她的美,都被血腥的战甲和冰冷的面容所掩盖了。
“蒂娜阿姨。”
忽然,蔷薇轻轻地喊了一声。
“?”
忒瑞斯浑身一震,是真的浑身一震。那个很久也没有用过的称呼,将她一下从现实拉到了回忆中、拉到了梦里。她看着蔷薇,仿佛不再是忒瑞斯了。
“我去瓦瑞安修学前,父王与我说过一件事。”蔷薇轻声说着,似乎因为不太适应,而稍稍避开了些许目光,但很快又正过来,用一种很温柔的目光看向忒瑞斯,“如果父王没有在那次事故中发生意外的话,也许我应该叫您……”
“报告!”
这时,索图推开餐厅的门,打断了蔷薇的话。
那似乎凝蓄了很久才产生的气氛,一瞬间,被彻底打破。
蔷薇面色一变,转头看过去:“索图,我不是说不准打扰我和公爵吗?”
“很抱歉。”
索图尽可能低着头,因为蔷薇早交代过不准任何打扰,任何一个侍女也没有留在餐厅中。但是,他不得不冒昧地打断,“查尔斯大人有紧急要务。”
“查尔斯?”
蔷薇压下一口气,“什么报告?”
索图没有直接说,而是一路低着头来到蔷薇面前,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递交上去。他感觉得到,旁边忒瑞斯公爵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让他很不自在。
交完报告,索图迅速退出去。
蔷薇将那份报告读完,也十分迅速,很快就将文件合了起来。
她回过头。
却发现,忒瑞斯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常态,用一种质疑的目光看着她。忒瑞斯历来都略有些越权地对蔷薇处理的每一件事详细过问,这次也不例外。
蔷薇被注视着,顿了顿,只能主动说出来。
“查尔斯发现国库中有一笔巨大的账目去向不明,怀疑出了问题。那个加德拉老头,总是喜欢疑神疑鬼,几根鬃毛就能被他描述成一头可怖的狮子。”蔷薇说道,尽可能想要找回刚才的氛围,“先不理他,现在是我与您的私人时间。”
但忒瑞斯显然不给机会。
“蔷薇,你觉得这是小事?”她厉色道。
蔷薇无可奈何,迟滞了片刻,随即轻描淡写地说:“就算国库丢了东西,那应该也是数十上百万的银币,即便它们被熔成了银锭、被换成了等价的物品,它终归不会消失,总有一天能找得回来。”
“找回来?”
“找回来。”
“这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忒瑞斯当面斥责出来,甚至,她从蔷薇那句话中听出了更多的含义。她十分不解地质问道:“蔷薇,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他们?”
“我说过了,还不是时候。”
蔷薇随后也产生了不耐烦的情绪,每当有人质问她的时候,她就会变得如此烦躁。当然,她看到了那盏烛光,不由压下一些,尽可能恢复过来。
“……我需要忍耐,忍耐。”
“……”
忒瑞斯没有说话。
这一刻,她有些明白了。
詹姆士被杀案件里,忒瑞斯困惑的就是牵连考试舞弊一案后,蔷薇不仅没有深究,反而还如此仓促地进行了结。那区区一个被当街斩首的官员,怎么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底比斯任何一个参政者,都能从中察觉出更多的问题。
而蔷薇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我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一次考试作弊的事件处理得如此雷厉风行了。”忒瑞斯忽然看向蔷薇,“你知道内幕,知道所有的一切,你早就知道!你故意让阿格达查办这件事,就是为了让背后的人继续自以为是地隐藏着,对吗?你想让他膨胀,继而露出所有你以为盘系起来的‘根’,直到最后才连根拔起,对吗?”
“……”
蔷薇一句话也不说。
忒瑞斯一直看着蔷薇,那盏烛光仿佛在这时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它闪烁着,带来的却变成了无尽的黑暗,每一次摇曳,都像在蚕食着凝滞的空气。
“蔷薇,你变得让我感到有些可怕。”忒瑞斯说。
“我很抱歉。”
蔷薇站了起来。她知道,这顿晚餐,进行不下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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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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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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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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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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