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书生只抬头看了她一眼,算是简单的问候。
三娘眼中闪过纳闷,很快,又重新盯着袁盛,仿佛是在询问。
“你受伤了,流了很多血。”袁盛这次没有抬头看她。
三娘这才感觉到自己左臂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可事实上,这些疼痛根本就奈何不了她,让她想不通且更加在意的是,究竟是谁,给她包扎了?
“你……”她快速地抬眼看着那个书生,眼中仿佛聚集了波涛汹涌,一下子将那人被卷走,“你竟敢……”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愤怒,袁盛终于抬起了眼,无辜地看着她:“你可别误会,当时情况紧急,我是闭着眼睛的。”
“闭嘴!”三娘怒吼一声。
袁盛被吼地缩了缩脖子,语气里藏了一点委屈:“我是看你晕了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才帮你止血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果然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你!”三娘瞪了他一眼,倒是说不出口了。
“吃吧。”袁盛递给她两块饼。看着面前的东西,三娘微微一怔,许是没有料到会是这个情况,“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不饿吗?”
“我知道你不想吃,可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有这个,虽然干了点,到底也能缓缓。”
袁盛见她没接,以为她是在嫌弃自己递过去的饼,可是他却不知道,就这么简单的行为,却让冷冰冰的三娘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更不知道,他们俩的人生也被悄悄的改变着。
三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接那块饼的,只知道那天的夕阳尤其地美,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黄昏。
自那天起,三娘便消失了,同伴们只当她被官兵追赶的途中出了意外。
她是个孤儿,尚未懵懂之时就露宿街头,尝尽人世间的冷漠,将她从这种生活中解救出来的,是一个年岁已大的男子,帮会的头目。后来,她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开始接触武艺,开始适应在黑暗中生存,她狡猾多变,逢人善笑,只是骨子里的血却冰冷极了。
直到遇到袁盛,她才又重新认识自己。
那个时候她也恍然意识到,原来她也会感动的啊……
自打被带回帮里,三娘从未做过一件违背他们意愿的事情,她就像一个被牵制的木偶,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思想,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一件事情来。
同人私奔。
她与袁盛相识得太过于寻常,可是决定要在一起勇气却非比寻常。
后来,她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却在孩子年满一岁的时候,离开了那个家。
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自然也清楚一旦离开,或许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见那二人。可是无论这些年里过得如何,她总归还欠帮里人一条命,说到底,若非有当年的那个人,她早就已经饿死街头了。
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夜里,三娘终于下定决心告别了袁盛和女儿,看着二人睡得香甜,她心如刀绞,然则又无可奈何。她明白帮里的人迟早会找上来,更清楚他们的规矩,若自己再不收手,他们走不了的。
算来,这是她离开的第八个年头,前几年,她也曾偶尔地偷偷去瞧过父女二人,她看到自己的女儿一天天地长大,而袁盛也在一天天地变老。
他老得格外快,她这辈子都没有瞧见过老得这么快的人。
对于自己的同伴,哪怕关系再稳妥,她也不敢将当年的事情吐露出来,她十分清楚这里任何一个人的立场,他们是完全属于这个帮会的,不能有任何异心,而她已经明显犯忌了,若事情败露,后果可想而知。xǐυmь.℃òm
于是在后来的几年,她都没有勇气偷偷去见他们一面,很快,就成了完全不见。她以为这样是对他们父女二人的保护,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想要隐瞒住的秘密,其实早就被旁人知晓。
人的敏锐总是无限的,那一年她突然失踪,哪里只是一句养伤的谎言可以搪塞过去的?她以为的保护,根本没有丝毫作用,她隐瞒了青鹰帮的人,却没想到青鹰帮的人也在隐瞒着她。
袁盛和小孩虽不是他们亲手杀死的,却也是他们亲手逼死的。只是这一切,三娘尚不知道罢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三娘蹲在地上,神情发怔,眼中闪过的恐惧一波比一波强烈,最后终于不堪重负,泪流满面,发出了破碎的声音,“他们是怎么死的?”
“失足落入河中,被洪水冲走了。”这次叶笙没有说话,是流云上前补充的。
三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好像在忍受着极为痛苦的回忆和情绪,她牙关咬地紧紧的,平复了良久,才发出一声极为轻的声音:“既是如此,你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们?”流云唇角微微一弯,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吗?”
这句话听起来猖狂,可三娘却知道,他说得极有底气的,早在叶笙来江宁就任的第一天起,青鹰帮的人就已经他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了。
毕竟江宁按察使这个身份对他们而言太特殊了。
只是想要了解这个人的过去并不困难,真正要对付起来,那还真是相当有难度。叶笙不是谭旬,他还有个让人不得不尊敬的身份。虽然现在说来,他仍然只是个世子,可大周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之所以没有封侯拜相,不知因为圣上不肯,而是他自己不愿意接受。
没有知道他真正的想法,自然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于青鹰帮而言,他们要的也不过是个利益而已,若对方没有威胁到自己,自然也不会闲得去招惹别人,或许那根本不是闲,而是找死。
叶笙就是这样的存在,从他在江宁出现开始,正好遇上了那两桩案件,不说忙得脚不沾地,到底也没有心思再顾忌其他,他们也乐得猖狂,若非那次收到消息,叶笙得到了那封他们一直暗自查找的信之后,根本不会来叶府找事。
可现在想想之前的事,此次任务受命于她,究竟是放心她的能力,还是基于别的目的,想来也是十分清楚了。
不是因为她可信,更不是因为她的能力好,而是因为,这场任务的牺牲者,仅仅是她她罢了。
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青鹰帮的人再不相信她了,他们没有必要将一个怀着异心的人留在帮里。
所以,他们几乎是丝毫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她,由她来偷信。
三娘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过,谁也瞧不清她的眸子里藏了多少波涛汹涌的情绪来,亦不知道此时在她的心里,究竟是为丈夫和女儿的死伤心,还是为自己被组织抛弃而伤心,或许两者都有。
谭辛看着她这个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可再有不忍,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自己的父亲,确实是因为他们而受累至死,不管是不是出于本心,这些人所做的事情,都是大错特错。
“三娘。”她唤了那人一声,只是三娘却恍若未闻,显然难以从自己的悲伤中反应过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三娘沉浸在悲痛中,恍惚了半天,终于有了反应:“我还有什么话要说?”她自嘲道,“我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怎么说都无所谓,一个被遗弃的人,说出来的话,有谁信呐……”
没有人信她,即便她没有异心,不过当初一念之间,也贪心地想要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没有人信我的,我说与你们又如何呢?”三娘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好像在看着一个虚无的点。
叶笙慢条斯理地坐下,好像也不急于她的答案,就这么气定神闲地瞧着她。
“可是那又如何呢。”三娘好似在呢喃,“当年,若非那人在捡到我,我早就已经饿死街头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欠他们一条命,如今看来,我再也不欠他们什么了。”
她所欠的,只有那两个人罢了。
“你们杀了我吧。”她淡淡地说,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
叶笙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按察使司的人绝不会滥用私刑。”
三娘冷笑了一声:“你们将我困在此地,和滥用私刑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区别。”叶笙接着她的话口道,“相比于按察使司的大牢,这里的环境明显要优越的多。”
“废话。”三娘眼中流过寒气,“让人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早早地给上一刀,论起折磨人,你们还真是很有办法。”
叶笙面无表情地道:“你如果认为这是折磨,我自是无话可说,只是你莫要忘了,真正让你受折磨的人,究竟是谁?”说到这里,他有意地顿了顿,又道,“时至今日,你也该明白了,你还想去看看他们吗?”
三娘眼神一惊,道:“谁?”
“你的丈夫,还有你的女儿。”她真正所亏欠的两个人。
三娘恍惚了一顺,眼中闪过异样的情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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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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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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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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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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