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聂小倩随口说他是为了出书而收集素材,他有些介意,但也没有解释。他不想让聂小倩以为自己在用这个挟恩图报,索性等找到了真正有用的东西,再告诉她也不迟。
这两年里,他收集了大量的奇闻异志,即便其中有一些是旁人胡编乱造的,但也有一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因此,他多多少少也对这些山野精怪的存在有了直观的了解。
聂小倩不是女仙……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女仙。
但她也不是女鬼,更不是什么山精野怪、鬼魅妖物。
蒲松龄收集了很多资料,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聂小倩的种族。同样,他也无法参透如何才能让聂小倩完成她的心愿。
——“呐,小松龄,如果我能变成人就好了。”
——“为什么?你明明这样子就很好。”
——“一点都不好,我真的很想当人类啊!哪怕只有一天时光,我也愿意。”
——“好,那我会努力让你变成人的!”
这段童年时期的对话被掩埋在记忆深处,蒲松龄不知道聂小倩是否还记得,但至少他记得清清楚楚。
狭窄的考棚里。
聂小倩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歪头道:“小……留仙?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蒲松龄顿了一下,缓缓露出一个平静的笑:“没事,我忽然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什么陈年旧事?”
蒲松龄微微挪开目光,轻声道:“记得我小时候,你晚上经常会讲睡前故事,现在你还会讲吗?”
聂小倩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什么?你这么大了还要听睡前故事啊!”
蒲松龄伸手按住她身下的木板,示意她起身,随后将木板从墙壁上拆下来,搭到另一块木板的旁边。
炭火盆放在两块木板下方烤着火,而他则扯出毯子将自己裹起来,躺在了木板之上。
“小倩,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他请求道。
聂小倩顿了顿,见他表情不似开玩笑,便只好蔫嗒嗒的侧坐在他的头旁边,小声给他讲起了小时候常讲的故事。
“……小人鱼又吻了王子的额头一下,用颤抖的手把刀子扔到海里,自己也跳到大海里去了。天亮了,人们找不到小人鱼,船边的海浪上跳动着一片白色的泡沫。”
聂小倩讲完了海的女儿,扭头再看蒲松龄,发现他已经睡熟了。
于是她忍不住,也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蒲松龄的额头。但她随即又双手合十,低头深刻地忏悔了自己的不良行径。
蒲松龄睡熟时的表情不似平常那么严肃冷漠,反而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尤其是他的眼睫毛纤长又卷翘,仿佛蒲扇似的,十分惹人生怜。
聂小倩忍住了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的欲望,当即化作一缕青烟飘进玉佩里,眼不见心不乱。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众多学子揉肩扭腰地从考棚里走出来,陆陆续续离开了贡院。
聂小倩跟着蒲松龄回到客栈,看他收拾东西,出门采买新的干粮,又看着他前往王家府邸再次探望。
这一探望不得了,蒲松龄和聂小倩发现那位被挖心的王生竟然死而复生了!
说起来也是一件奇事。
当天王二郎带着嫂子陈氏出门寻找那个据说能救王生的疯人,只见路边有一乞丐,鼻涕流了三尺长,满身污垢叫人无法接近。
陈氏跪在他面前乞求,他百般刁难,又是当街羞辱她,又是让她吞食痰液,总之羞辱了一番以后,扬长而去,不见踪影。
陈氏回到家,既感觉屈辱,又因无法救活丈夫而悲伤,当即扶着王生的棺材大哭起来。哭到一半,心胸里郁结的东西直往上冲,当即张口,“哇”的吐出了一个东西,落入丈夫王生的胸膛里。
原来竟是一颗砰砰直跳的人心。
陈氏连忙用手将王生胸膛上的伤口合拢,渐渐地,王生冰冷的身躯逐渐温暖起来,僵硬的关节也柔软下来了。
最后,伤口完全合拢成一道巨大的伤疤,而王生则睁开了眼睛,死而复生。
蒲松龄听完这桩奇事,认真地请求检查王生的伤口。王生迟疑片刻,终究同意,在卧室里解开上衣,展露出了自己胸膛上的狰狞伤疤。
蒲松龄凑上去用手指摸了一下,发现这伤口的痕迹好似已经愈合了几年似的,表面粘合成了肉皮的颜色,并非新鲜伤口的模样。
此时,聂小倩也凑上前仔细的看了看王生的胸膛。
蒲松龄心里一咯噔,扭头瞪了聂小倩一眼,小声道:“回去!”这可是男人的赤裸胸膛,你凑上来看什么看!不知道避嫌吗?!
聂小倩也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我不看怎么能发现他的伤口上还沾着妖气!
两人告辞出府,回到客栈,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了一番这件事情,都觉得十分奇怪,但却讲不出具体的名堂来。
他们又想要去寻找那个据说很厉害的疯乞丐,但在街上打听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很快,第二场考试开始了,蒲松龄不得不再次拎着装满酱菜和花卷的篮子前往贡院,继续考棚三日蹲。
三日又三日。
三场考试接连考完,蒲松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疯乞丐依旧没有找到,不知道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空闲了下来,众多学子们各自结伴返回老家,等待初冬放榜。
聂小倩问蒲松龄:“你现在打算回家吗?”
蒲松龄道:“先不回,我准备去江南一趟。”
“去江南做什么?”
“蔡舒仑邀我去江南游学。”
“游学啊……”聂小倩摸了摸下巴,“也对,四处走走可以多长长见识。”
既然蒲松龄暂时不回家,聂小倩也就心安理得的跟在他身边,一同前往江南。
从济南府下江南,自然不可能是靠两条腿走路去。
蒲松龄雇了一辆马车,将自己的所有行李都放进车厢里,又跟留在济南府等放榜的几个同窗打了声招呼道别,便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南下了。
一路上倒也不算乏味,聂小倩时常钻出马车去林子里摘一些花花果果,有的送给蒲松龄吃,有的捏在自己手心把玩。蒲松龄则在马车上握着一卷书,时而背两句诗词,时而阖目吹着秋风,吟两句诗。
马车行驶到了徐州,蒲松龄与蔡舒仑碰了面,中途又加上了几个半道而来的学子,一行人结伴而行,一路经过淮安、扬州、常州、苏州、嘉兴、杭州、金华等地,渡过黄河,行过长江,迢迢千里,边游玩边作诗,倒也快哉。
聂小倩确认了一行人里没有人能看得见她以后,便经常钻出玉佩来玩耍。
才子们在凉亭里饮酒作诗,她就飘在水面上拨开荷叶采莲蓬。她也不贪心,只采最大最好的一只莲蓬,偷偷从众人背后递给蒲松龄,蒲松龄就笑笑,一边接过莲蓬自己剥着吃,一边听才子们的高谈阔论。
此时正逢秋高气爽的时节,天气又好,有几个本地的公子哥邀请了高门大户的小姐一同爬山,漫山遍野的银杏树和枫树都变得金黄色,秋风吹过,耀眼的金黄和火红便在风中摇动,煞是好看。
蒲松龄不喜与人凑太近,只背着手自己走在人群后面,仰头望着火红和金黄,眼底有些惊艳般的欣赏。
有一位小姐似乎走累了,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不知不觉落在队伍后面,走在了蒲松龄的身旁。
飞在树冠上的聂小倩一下子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当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看着两人的互动。xǐυmь.℃òm
好在,蒲松龄并未有什么示好的举动,只是淡淡应对了两声,随即自己加快脚步,追上了队伍。
在他身后,那位小姐羞恼的跺了跺脚,却没敢再追上去交谈了。
聂小倩望着这一幕,不知自己到底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担心他注孤生。
转眼又一想,不对呀,小松龄都已经结婚了,自己还在这里瞎想什么呢!
聂小倩苦笑一声,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跟着蒲松龄一起游玩秋山。
初冬来临时,乡试放榜了。
蒲松龄人不在济南,看不到自己的成绩。聂小倩顿时着急起来,恨不得自己飞回济南去看榜,蒲松龄把玩着玉坠,一副轻慢的模样,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他道:“小倩,别急了,我这次写策论时越幅了,所以不用去了,肯定中不了榜。”
聂小倩皱眉:“越幅是什么?”
蒲松龄笑了笑,解释道:“考试的卷面有红线画出的横直格,每页的行数及每行的字数均有规定,超越了行、格随意书写者即为越幅。我写完第一页后,翻页太快,一不小心将第二页翻了过去,直接写在了第三页上,即为越幅。”
他顿了顿,又笑:“凡越幅者,即以违式论,试卷贴出,不予录取,旨在防止忤逆。”
聂小倩瞪圆了眼睛,惊呼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你越幅后都不说?反而还兴冲冲的南下游玩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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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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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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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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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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