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聂小倩便发现睡在外屋的小翠从小榻上爬了起来。小丫头年纪还不大,也是渴睡的时候,却硬生生掐了好几下大腿肉,才泪眼朦胧地勉强穿好衣服叠好被子,悄悄推开屋门出了院子。
聂小倩心里怀着好奇,随她穿墙而出,一路只见道路两旁的花木染着露珠,晨雾漫漫,许多人和小翠一般从各个屋里走出,经过花园向西北角院的小厨房汇聚。
有个胖乎乎的婶子凑近了小翠,张口问:“小翠,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听说老爷被三少爷气的够呛,吼人的嗓门隔着一个院子都能听见。后来还听说他被罚跪了祠堂?是真的嘛?”
小翠笑了笑,却不接话,只说:“王婶,我瞧您今日气色大好,莫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不如说来让我也沾沾喜气?”
王婶脸皮不自然的抖了抖,尴尬道:“哪有什么喜事?别听别人瞎传谣言,我儿干活认真着呢!绝无偷懒之事。”
王婶的儿子刘平在大少爷兆专的手下做侍从,听说前些日子因偷懒办砸了差事,被大少爷狠狠责罚了一通。
小翠却也不戳破,只是和善地笑着,好脾气般与她并肩行过游廊,进了小厨房。
聂小倩这才发现,小厨房约摸是整个蒲宅早晨最热闹的地方,仆人们都聚在这里领朝食,相互闲聊两句,端着木盆排队打热水。很快大锅里的热水被打完,取到热水的仆人往各自屋里走,没取到热水的人便只好在厨房外的角院里等着。
蒲家的掌厨是个油光满面的大胖子,此时一边催促打杂的人烧水,一边开始熬煮清晨的米粥。这是为主人家准备的朝食。
小翠端着木盆领了热水后,便不再与旁人说话,只一心一意地看着道路,穿过游廊回到东厢,推门进了蒲松龄的卧房。
“少爷,该起来了。”小翠人在外屋就先喊了一声,随即将木盆放在盆架上,取了脸帕浸入热水中,绞到半干,举着热气腾腾的脸帕进了里屋,直接往床上的小孩脸上抹了一把。
“唔……好舒服……”蒲松龄迷迷糊糊地被热脸帕揉醒,睁开眼看到小翠,先是放松一笑,随即眼珠微微偏转,落小翠身旁的空气上,笑容忽然僵硬起来。
聂小倩与小翠并肩站在床边,此时看到蒲松龄睡醒,不由得笑嘻嘻道:“早安,蒲松龄~”
蒲松龄:不,一点也不安,我觉得我还需要再睡一觉!
蒲松龄原本的困意这会儿都被吓醒了,他接过小翠手里的脸帕,自己擦了擦脸和脖子,又擦了一遍手,还给小翠。
小翠又递来牙刷和温水,蒲松龄就在床边刷牙漱口,咕噜咕噜地将漱口水全吐在床边痰盂中。
聂小倩站在一旁惊奇地看蒲松龄刷牙,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年代已经有牙刷这种东西了!
等蒲松龄刷完牙,将牙刷和瓷杯放回托盘上,聂小倩便冲过去好奇的围着牙刷转了两圈,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东西的构造。Χiυmъ.cοΜ
这是个骨质的牙刷柄,一头钻了三排小孔,插上猪鬃毛,形状和现代的牙刷非常接近,十分先进。
聂小倩忍不住心底欢呼雀跃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高兴。
也许,只是在古代看见了类似现代的东西,所以怀念现代了吧?
她的高兴全放在脸上,笑眼弯弯,好似看见了天底下最值得高兴的喜事,连身上的雪纺的裙摆都无风自起,如水母般在空气里泛起一圈圈波澜。
看到这一幕的蒲松龄,心底却在猜测:这漂亮女鬼难道生前是个穷苦人家?不然不至于连牙刷都没见过吧?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物。
聂小倩高兴了一会儿,再扭头看向蒲松龄时,竟意外发现蒲松龄在看自己。
她一怔,惊讶道:“你能看见我了?”
蒲松龄立即喊道:“小翠,来帮我穿衣!”
屋子另一边,小翠刚将蒲松龄用过的脸帕洗净挂好,自己借少爷用过的热水飞快洗了一把脸,听到少爷的呼喊声,连忙应道:“就来!”
聂小倩这边欣喜地向蒲松龄走了两步,却发现蒲松龄的视线焦距并没有改变,她回头,发觉自己身后便是挂衣服的屏风。心道:怪不得蒲松龄刚才会看自己,原来竟是透过自己的身体在看屏风上的衣服。
聂小倩觉得自己白白高兴了一场,有些失落地垂下目光。
蒲松龄对此视而不见,神态自若的张开双臂,任由小翠从外屋走进来,替他穿衣。
他算是发现了,这女鬼并不敢伤害自己,甚至从来不碰自己,那么自己根本无需害怕,正常生活便是。
只是不知对方究竟为何缠着自己,但天长日久,早晚有一天能弄明白的。若漂亮女鬼缠着自己是有什么心愿未了,那自己替她完成心愿,送她成佛,也许还能积累功德。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昨天实在太大惊小怪了,竟冲动鲁莽地告诉了父母自己见鬼了,以至于被当做撒谎,还被责罚。
穿好衣服,蒲松龄跟着小翠去了正房。
此时正房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点心、泡菜和米粥,蒲槃和董夫人并肩坐在上首,大哥蒲兆专和大嫂坐在蒲槃右手边,二哥蒲柏龄和二嫂坐在左手边。蒲松龄进了屋,先是给父母问安,又叫了兄嫂,然后才坐在最下边,等着开饭。
蒲松龄来的不是最晚的,他坐下好一会儿后,小弟蒲鹤龄才被乳娘抱着姗姗来迟。
董夫人坐在上首皱眉:“怎么回事,辰时都过了一刻了,你才把鹤哥儿带过来?”
乳娘神色讪讪,道:“今早也不知怎么回事,鹤哥儿又哭又闹,这才刚哄好。”
蒲鹤龄已经两岁了,多少懂点人事,知道乳娘在跟亲娘说自己坏话,当即坐在条凳上哭嚎着告状:“手疼,手手,疼……”
董夫人神色一凛,张开双臂对着鹤龄,问道:“鹤哥儿,过来,告诉娘,手哪里疼?”
乳娘见状只得把小少爷递给董夫人。
蒲鹤龄坐在董夫人怀里,高高举着自己粉嫩嫩的左手,委屈巴巴道:“手手疼。”
一家子都侧目。
董夫人握住小娃娃的掌心一翻,发现虎口处有一道红痕。她脸色立即拉了下来,训斥乳娘道:“怎么回事?鹤哥儿的手上怎么弄得一道红印子?”
乳娘叫苦不迭,只得低头禀报:“晨起时小少爷闹脾气,手掌拍了我头顶一下,没留神叫我头上的钗子划着手了。”
聂小倩在一旁听完,好奇的飘过去看乳娘的钗子,却见是一个圆润的云纹木钗,仅有最顶端的云纹尖算个凸角,估计那小娃娃就是手掌拍在这个角上了。
董夫人听完乳娘的话,面色依旧不痛快,严声道:“你就这么照顾小少爷的?既然知道小少爷晨起的脾气大,你就不该头上戴钗!罚你一整日不许吃,自己摘了钗子,以后都用头绳罢!”
“是,是。”乳娘连忙回应,伸手去抱蒲鹤龄。
董夫人抱着鹤龄挪了一下,没让乳娘接手,而是警惕的说:“你先下去吧,这顿饭我喂!”
乳娘低声道了歉,老老实实地倒退着走出屋门,一脸苦涩。
而堂屋里的其他人都神态自若,仿佛没看见一个满心愁苦的女人被责骂惩罚。
聂小倩瞠目结舌地看着董夫人发威,觉得仅仅因为孩子手心的一小道红痕就罚别人一天不许吃饭,还以后都不准戴头钗,有些太过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孩子交给别人带着,做母亲的肯定不放心,对孩子关心过度也有情可原。
她正在纠结这件事,饭桌上的几人已经开始用饭了。
聂小倩在空中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女鬼,在这里替别人思前想后打抱不平,未免有些可笑。她便又安静下来,静静飘到蒲松龄身旁,与他同坐一张长凳,看着他吃饭。
蒲松龄吃饭时保持了十分优雅的礼仪,看得出受过专门教诲,即便是喝米粥,也用汤匙舀起,小口小口地喝,又斯文又秀气,彬彬有礼。
与他比起来,蒲家的大哥和二哥就粗犷多了,喝粥都是端着碗凑到嘴边,呼噜两口喝完,手里捏着的点心时不时掉些细渣在桌面,手一挥全蹭袖子上了。
聂小倩注意到蒲槃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没对两个儿子说什么,而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吃自己的早点,早早吃饭放下了筷子。
蒲槃一撂筷子,蒲松龄立即也停筷,两三口将碗里的粥喝完,说道:“我吃好了。”
蒲槃立即起身对众人说:“你们先吃,我带松龄去书房布置今天的功课。”
蒲松龄也起身,恭敬地跟在父亲身后,出了堂屋大门。
聂小倩原本跟蒲松龄一起坐在条凳上,蒲松龄吃完饭起身一抬凳子,聂小倩没坐稳,顿时向旁边歪倒,半个脑袋扎进了二嫂的胸脯里。
“……卧槽!”聂小倩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将自己脑袋从二嫂的身体里拔出来,心有余悸地扭头看向毫无所知的二嫂,打了个哆嗦。
她双手合十对着二嫂拜了拜,“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袭胸的,对不起啊!”
说完,她又有些歉疚地对二哥蒲柏龄拜了拜,道:“这位大哥,我也不是有意占你媳妇便宜的,呃,我是个女鬼,也没法玷污她的清白,您可千万别说我耍流氓啊!”
远处,跟在父亲身后的蒲松龄突然笑了一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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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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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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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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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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