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在看她,却又像在看一场好戏。
她还没从魂归肉体的兴奋感中脱离出来,一盆冰水将她浇得透心凉。
她还没来得及与他分享快乐,眼前的事实击得她内心一片荒芜。
纪珵躺在巨石切割而成的床上,身体还保留着余温。
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喊,他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大强艰难地背着夏宓,一张脸也惨白似鬼,猩红的瞳孔血色布满,好似要爆裂而出。
每一个都是从他牙缝中挤出:“这是,怎么回事……”
使用完意叠的梓清看起来的有些虚弱,不过也如愿以偿地坐在椅子,磕着瓜子花生,嘴角牵扯出笑意。
他说:“还记得你封印前的诅咒吗?”
“我告诉他,如果跑出去跟你说,你找到身体他就会死,你肯定会放弃的。”
“我可没拦着他啊,真的。”
“我们练要山不伤人。”
“不过——”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一丝濒临死亡的哀痛都没有。”
大强突然扯着嗓子大吼:“你到底在说什么狗屁东西!!”
大强没懂,可她怎么会不懂呢。
当时自己好疼啊。
疼得她都快受不了了。
有人告诉她,淳素为了自己孩子舍弃了她。
新仇旧恨冲断她脑海中最后一根紧绷的绳索,疼痛使她留下眼泪,每一滴都如同怨恨的血泪——
“你们最好把封印弄得结实点,不然我诅咒你——诅咒你,等我魂归本体的时候,淳素你断子绝孙。”
她无数次想问。
既然终究要将她杀死,为何当初要用血液给予生命。
既然这么天理不容,为何不早早将她掐死在摇篮。
“怎么会……”木絮喃喃自语:“我明明就没有妖力……”
“你是忽略你的坚韧性,还是质疑是我杀了纪珵?”
纪珵留着明显还有其他用处,木絮认为梓清还没有这么蠢。
“我x你祖宗,人都死在你这儿了,你还敢说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大强一把拧起梓清的衣领,洞黑的枪口抵着后者太阳穴。
梓清面色不改:“是他自己等死的,或者——”他嘲讽地说,“是你帮助木絮的同时,促成了他的死亡。”
大强目眦尽裂,指尖一收一合,好似下一秒就要扣动扳机。
木须先坐在床边,石头传来冰冷刺骨的凉意,她执起还残留一丝温度的粗粝的手。
曾经在危险中,是他抓起她的手,一次次躲避。
是这双手,一次次传递不同的温度。
她在想,他总是在教育,让她承诺,可他明明答应不要相信练要山,他为什么就唯独这次忘记。
她又在想,她怎么能让这温度冷下去。
她低声道:“你忘了之前答应我的承诺,我要惩罚你。”
答应她,不要相信练要山的承诺。
她惨笑。
室内突然想起她的声音,冰冷刺骨。
“你想让我怎么做,才会把纪珵还回来?”
练要山杀妖如麻不假,确实是不会伤害凡人。
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世?
不可能。
练要山最终的目的,一定是她。
“都是聪明人,”梓清推开大强,纤手抚平衣领上的褶皱,笑弯了眉眼:“你和纪珵注定只能活一个,其实救他很简单,这就看你……愿不愿意为了他……而死了。”
大强蓦地睁大眼。
木絮想也没想:“怎么做?”
梓清轻敲双掌。
大门忽然洞开,两道士忽然带进来一个人。
木絮眯着眼,透过光影看过去——
秀发及腰,腰若盈盈一握,发簪轻颤,眉眼略微冷淡。
是癸日。
她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对着木絮微微苦笑。
梓清说:“在我们的帮助下,她可以帮你把时间退回纪珵死前,只要你把他骗走,跳进我潜心研制的八卦炉2.0,记住,不可挣扎,我要你诚心赴死,在我眼前灰飞烟灭。我保证——他此生及后代,平安顺遂,佛光普照。”
原来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
木絮笑了笑。
大强突然就有些慌张,虽然他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他还是按住木絮的手臂,说:“你别做傻事……”
“别担心,纪珵没死,”木絮居然还有闲心安慰他,她简直唾弃此刻的圣母行为,继而深呼气,对大强说:“你还记得当时在海市蜃楼的时候对我说什么了吗?”
大强哪还记得这些。
“你说当我找到我的身体,你要把我缉拿归案你还记得吗?”
“我日你现在在说什么……”
“我不想被关起来。”
“日,这是你想不被关就不关的时候吗……”
木絮忽而一笑,轻轻拍他的肩膀,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你个傻子。”
大强眼眶微酸。
“傻子你要记得,让纪珵别这么快找其他女人,不然我心里这条坎过不去……就算要找女人也一定不能比我漂亮,不然我心里这条坎过不去……对她也别太好,不然我心里这条坎过不去……”
她知道说这些都是枉然,他马上就忘了。
但不说出来心里这条坎过不去。
她转身回答梓清的问题,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好不好一般自然:“行吧。”
梓清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色彩。
周济川站在后面,保持着面无表情,手指却突然动了动。
大强不是太懂他们说的话,但他知道,木絮答应了不得了的事。
癸日目含悲怜,下一瞬间双臂抬高,黑气从她身体散发而出,站在两旁的大小道士御力相助,光线和黑气交相辉映,彼此纠缠。
很快木絮的视线开始变窄,感觉有什么在挤压她的身体,越来越紧,紧得快要吐出五脏六腑,一瞬间变成一条黑线,她失去意识——
一切只是回到,最初的样子而已。
……
木絮徐徐睁开眼,眼前是朦胧的雾气,和迂回前进的山路,一遍遍看过的紫白粉花,以及……和大强互动得不亦乐乎的周济川。
记忆从这里复苏。
周济川突然转过来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晦涩。
她记得就是这里,她发现一直在半山腰转圈,然后拆穿了周济川的真面目。周济川掳走了纪珵,她被围困在外,纪珵在内知晓了真相。
如今她和周济川心照不宣,她知道他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往某个方向带,但她不知道他怀揣着什么心思。
直到眼前映入一座小屋。
从若隐若现直清晰可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提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大字,木絮辨认好久才认出来,唤作“风雨”。
纪珵抬手看了下手表,皱眉:“时间不算早了,难道是想让我们住宿一晚?”
他推门而入,也不怕里面藏着什么东西,用牙咬着手电筒,逐一照亮内部。
大强跟在他后面,一直在碎碎念:“这地方阴森森的,纪队你别走这么快……我天,这是什么……”
房屋虽破旧,竟然出奇地不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可每扇门窗上左右两边,挂着两串小型骷颅制成的吊链,龇牙咧嘴露出阴森空洞的眼眶,随风发出撞击的声音,如同冰凉的铁棍敲碎骨头。
此为伏天,是专门用来震慑妖魂的东西,他们挂在门窗上,相当于又给她下了道禁制。
木絮淡淡地瞥了周济川一眼,心中冷笑,感情他们还做得很周到,专门腾了个场地让她告别?
下一秒掌心一阵滚烫。
她低头一看,掌心几个大字金光闪烁,几秒后就消失殆尽——
截止时间是明晚子时。
她留有一天的时候和纪珵告别。
纪珵举着手电筒从内部出来,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蜡烛,用火机点燃。
霎时间室内被照亮,纪珵闲闲地坐在木椅上,一手遮挡穿堂风,一手将火机的火苗对准蜡烛,认真又专注。xǐυmь.℃òm
木絮岔开眼神,下一秒就径直走去,在他身边的位置落座,目不转睛地对他说:“今晚上我要和你睡。”
纪珵手一抖,火焰直接烧到手指。
大强正逐一检查有没有门窗没关严实的,闻言身子狠狠一颤,不小心被钉子刮到指腹。
周济川默默退居二线,自己找个角落整理床铺去了。
纪珵打了好半天才将火打燃,又一簇火光明亮,他抬眼,看她清澈的眸子无甚波澜,感觉喉咙一紧,又移开:“不行。”
“为什么?”她不明所以地问。
下一刻看他透过黄晕的光瞳孔漆黑,耳朵带丝红色,恍然大悟,阴搓搓地凑到他耳边说:“你在想什么?”
纪珵:“……”
“你不会在想些什么坏坏的东西吧?”
“……离我远点……”
“偏不,”木絮从旁边凳子起来,硬生生挤到他坐的那根上面,笑嘻嘻地用呼出的热气吹拂他的耳畔:“你要是真的想做什么……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啊……”
纪珵眼神一暗,幽黑的眸子从火焰中移动到她泛着水光的脸上,哑着嗓音开口:“别惹我。”
仿佛潭低下藏着熊熊火焰。
木絮稍稍坐正身体,心底某个角落一动。
她说:“其实我就是单纯想和你睡觉而已,是你自己想多了哦。”
睡觉?
纪珵无语。
对于没见过几天就对你说做吗的人?
会单纯想要睡觉?
他刚想准头说什么,斜光一瞥,大强和周济川去挤角落看着他俩“瑟瑟发抖”,眼中全是丧心病狂四字。
显然,他们的对话全部落在对方耳朵里。
木絮摇曳生姿地走过去,在两人面前站定。
眼睛一眯,不客气地开口:“我希望,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能够去其他房间睡觉。”
大强算是摸清楚规律了。
木絮一般说她希望的时候,就是必须、一定、立马、现在的意思。
但是他还是力求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其他房间没有床。”
木絮一瞥:“这个房间也只有两张床,我一张纪珵一张,难道你们要让我纪珵一起睡啊?”
大强想说,你把我们两个赶走,难道不是为了和纪珵一起睡?
这明显的居心不良好不好?!
多的一张床也是浪费好不好!
但在自家老大的注视下,他不可能对老大夫人说,你们睡,我和周济川在旁边看着吧。
于是他掐了周济川一把,希望他能懂得自己这个暗示。
谁知周济川缩了缩短小的脖子,竟然很爽快地站起来,对大强说:“走吧,我包里刚好有帐篷。”
大强:“……”
这瓜子,果然没懂!
且这瓜子,明显就是怕了木絮!
他愤愤然地站起来,在木絮幸灾乐祸中,跑去和周济川讲道理。
“卧槽你不知道晚上山上多少度吗?”
“帐篷!你冷死我算了!”
“有床不睡你是猪啊!”
“不晓得你在怕什么……”
周济川走在前面,暗夜褪去他脸色伪装的表情,取出帐篷的时候轻轻扶额。
他对这山上比他清楚。
他既然把他带出来,自然是不会让他冷死的。
还有,明明害怕的是他。
大强眼看说了半天也没有人理他,有些无趣地坐下,坏心肠地让周济川一个人昨晚搭帐篷一系列的事。
周济川从帐篷里转出来,露出有些白净的脸,对他说:“进来吧。”
大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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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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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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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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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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