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强站在纪珵后面,木絮待在电视机那块不知在摆弄着什么。
纪珵看了她一眼,低头问老人:“听说您是那天第一个发现那人的人?”
那天是哪天,不用多说。
张老伯点头。
“您能说说那天看到的情景吗?”
张老伯将手抬起来,摸上身边的桌子上,抽出一杆老烟枪,颤颤巍巍地点燃。声调徐徐而缓,眼中陷入回忆,又有些麻木。
“当时我背着些柴火,恍然间朝海市蜃楼的方向瞟去,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朝我这个方向飘过来。
“我确实有点害怕,以为会是什么自然灾害,又忍不住好奇,就等了一会儿。”
突然间,那稍带浑浊的眼,精明了一个度,仿佛有亮光藏在里面。
嗓音却像被撕扯,讲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你们是没看到,当时啊……水像块布一样,有灵性的活的那种布,把他慢慢地送出来,明明全身都湿透了,冷得冻骨,完全没有沉下去。
“他送到我面前。”他指了指自己的脚,“你懂当时的感觉吗,就在我脚边,好像还有呼吸,吓得我一动不动。
“然后他就说话了,像魔鬼在说话,根本听不出人声,粗哑急促,喷出来的浑浊的湖水,又脏又臭,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但我只分辨出来几个词。”
张老伯抬起精明的眼,一字一顿:“海市,水,沙。”
纪珵想,这些词字,都是早已知晓的,没有更深沉的含义。
他目光又不经意找到木絮,发现她对张老伯的电视剧尤其感兴趣,已经站在那边摸摸索索了好一阵。
纪珵:“……”
“我不敢碰他,但又觉得不应该丢下他,”老人吸了口烟,继续说,“所以我就去找村里人了。回来之后……”他顿了顿,眼中暗下去,又带着了不自觉的恐慌,“太悲惨了,那人瞪圆了眼,嘴巴微张着,像是见着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死不瞑目。”
再加上被虐待得不是人样,骨头爆出,被水泡得发白的身体,更像一具干尸。
“您有没有看到他死?”
“没有,去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知道他是谁吗?是村里人吗?”
张老伯顿了顿,“嘘”了一声,带着点神秘说:“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了,根本看不出来长相……我们都不认识,所以判断应该是村外的。”
大强内心咯噔一下,震惊:“你们都没有选择报警吗?这么大的事!”
“不报警。”老人转过脖子来,扭曲了一个巨大的角度,看起来有些瘆人:“……我们这个村子又小又穷,还有怪事发生,警察从来都不会来,也不理案子什么的。”
所以村里人,从来都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那些从古流传的,迷信的方式——不吉利,赶紧一把火把人烧成灰烬。
谁也不认识,心里巨大的恐慌让他们忽略更理智的做法,直接选择隐蔽和埋藏。外面可能还有着急寻找这人的家人,好不容易撑着最后一口气出来,连遗体都不让送回就被烧得干净了。
纪珵记在心里,不可置信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点难受。
大强憋着气,一口“操”字吐不出来。
难怪,在网上都不太找得到关于这件事的微博和文章,不仅仅是人性的冷漠,还涉及迷信和制度的衰败,所以是刻意不准发表。
氛围安静一瞬。
木絮突然出声,她站在老旧电视剧的旁边,手里拿了串亮晶晶的东西。
那是她在哪儿摸索出来的成果。
“老伯,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张老伯一愣,说:“是,没有孩子,老伴死得早。”
“那这个呢?”她将手上的东西递到老人面前,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淡淡地问,“是你老伴的东西吗?”
她细嫩的掌心上面,挂着一串玻璃水晶制成的项链,这个东西在纪珵三人的眼中看起来如同街摊上的廉价货,但从他们来到村里之后,还从没见过哪家会有这种东西。Χiυmъ.cοΜ
突兀般的闪亮。
女人的首饰,更多的是喜欢如玉镯那种尊重成熟的类型。
更何况看起来就穷困潦倒的张老伯家。
张老伯看着这串项链,哑声开口:“这是我捡的。”
“你为什么要捡一个女人的项链?”
“……它和之前我老伴的一条有点像,我看到它想起了我老伴,所以捡起来。”
木絮不依不饶:“什么时候,在哪儿捡的?”
张老伯的表情有丝不耐:“……在湖边,就是那个人出来的那天。”
纪珵一愣,大强当场都惊呆了。
木絮缓缓收紧手链:“是在那人出来之前,还是出来之后?”
张老伯目光闪烁:“之前。”
木絮看着他,深色的眸子似要将他看穿,最后轻轻将项链放在他手上,缓缓道:“……好的,你把它收好了。”
从张老伯家里出来之后,她斩钉截铁地对纪珵说:“他在说谎。”
纪珵问:“哪句?”
大强站在他俩旁边,竖着耳朵听他们分析。
“那条项链。”她低头喃喃自语,“我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她想了想抬头:“他目光闪动,和之前跟你们讲话的时候那种沉着冷静叙述般的表情完全不一样——那条项链一定是在那人出现之后才捡的。”
大强更加震惊了:“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木絮摇头表示不知道。
“但一定和那人脱不了干系。”纪珵沉声说到,他直觉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点,但像烟一样飘过,他没来得及抓住。
……
晚上7点,天空似被水泼后的浓墨重彩,伴着昏黄的搅拌,如一副旖旎的山水画。
木絮嫌弃多天没换的衣服上的味道,拿着纪珵的钱在客栈对面的商铺买了身当地的衣服,略微偏少数名族风格,估计为了适应现代适应旅游,带了点时尚元素。
布料刚好贴在她身上,身材凹凸有致,缎似的黑发落在胸前,精致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不似人间之物。
大强看着木絮吹了声口哨,调侃道:“整天不是坐在办公室就是出任务,夏宓原来你的身材这么好!”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忘了他调侃的女人和他身边站着的谋队长有奸情。
木絮听到夸奖心情愉悦,目光盈盈地看着纪珵。
纪珵把零钱收进口袋,没太多表情转身就走。
木絮轻哼一声。
她和纪珵大强兵分两路。
买衣服当然是有另外更重要的目的,战袍都披上了,还怕作战不胜利吗?
篝火已经升起来了,她笑盈盈地坐在一旁,刻意把藏在布料下的纤纤细腿暴露出来,伸得老长。
啃食指的男人身材个子均中等,面色藏污纳垢,不修边幅,将目光落在她腿上一秒,然后移开继续啃。
但木絮还是看出他隐藏在下面的好皮囊,不然她才不会答应一个人来套取信息呢。
纪珵和大强也顺利打入另一片喧闹的氛围,间或搭话,很快融为一体。
木絮把目光收回来,看着面前跳动的火焰,仿佛要窜上墨色的天空,她说:“心情不好,一个人?”
男人没答话。
木絮锲而不舍:“大家都是出来旅游的,交个朋友吧,我叫木絮。”
男人终于不再啃食指,转而拿起右边的烧烤放进火堆之中。
木絮暗了暗眼眸,有点不耐烦,换了个语气,干脆直入主题:“我今天上午看见你在客栈吵架,有些问题想问你。”
男人抬了抬眼眸,终于转身过来看她一眼。说:“我的事与你无关。”
木絮换了个姿势,长腿依然在他眼皮底下晃动,说:“别这样,我这次专门来的目的就是海市蜃楼,而且我不妨告诉你,它下次出现的时候,我就要去找它。”
她用了找这个字,说明是主动去靠近。
男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疯了?”
“没疯。”
“你难道不知道,进去了就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谁说的。”木絮淡淡地开口,“不是说曾经有个人就出来过嘛。”
“听说的能有几分真?”男人不知想到什么暗淡了目光,他说,“都说他出来没多久就死了,除了村里人外地游客又没有见过,谁知道这是不是莲花村为了吸引游客来玩所编造的故事。”
莲花村农业手工业科技生产落后,穷得响叮当,最大的来源也就是旅游业,为了挣钱,编造故事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他和他朋友不就是这么被吸引来的嘛,然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该怎么交代。
“是不是编造的故事,去了不就知道了。”她淡淡地说。
仿佛只是去游山玩水,而不是去拿生命冒险,
男人皱眉看着面容姣好的女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木絮也不客气了:“如果你能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如果我有幸进入海市蜃楼,我可以考虑帮你找找你的好友,顺便帮你带回来。”
她微扬的目光中藏在星辉,好看不得了。
男人怀疑又震惊的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一遍:“你哪来的自信?!”
“那你说说,你除了能相信我,还能怎么办?”木絮睁眼说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关注海市蜃楼很多年了,研究它也很多年了,我现在掌握它一些规律,我要是没有足够的信心为什么要以身犯险……你给我说说昨天的事又没有什么损失。”
或许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男人的表情缓和了不好,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他说:“我叫周济川。”
然后侧过一边脸,露出眉骨和眼角,晦涩不已。
“我朋友是个猎奇者,尤其喜欢研究自然的诡谲现象,所以专门跑来这个地方来看海市蜃楼。我不放心,才跟着一起来。你说你一直研究海市蜃楼,你为什么?”
木絮哪能告诉他为什么,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你朋友是男的女的?”
“女的。”
木絮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有些暧昧的眼光在他眼前扫来扫去。
周济川没在意,继续陷入回忆的痛苦中。
“我们在湖边看到的时候确实是奇观,连我都被吸引了,但她非要跟着那群人进湖,我拼死拦不了,她一溜烟就随着船飘走了。”
他还记得当时分别的时候,她闪着既兴奋又灵动的大眼对他说:“阿川,我好激动啊——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你别担心我,被吞噬的几率很小的,不然这地方早就没人了,这个世界就没那么多猎奇者了!”
他万万没想到,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木絮问:“你没跟着去?”
周济川颓唐地摇头。
木絮觉得不应该啊,他这么关心他朋友,怎么放心朋友一个人上床,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动物,进湖明显存在危险,他不进去很正常。
“你站在岸边,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现象?”她继续问。
脑袋中仿佛划过什么,周济川想了想没想起来,于是又摇头。
得,木絮气馁,原来以为这男人跟着一起去了,结果跟其他游客没什么区别。
什么都没看见。
白坐在这儿唠嗑这么久了。
她顿时丧失了兴趣,将目光移至别处,此时一股凉风吹来,火光朝着远离他们的方向便宜,淡淡孜然的烧烤味,还有“叮当叮当”的撞击声似夜晚跳动的精灵。
周济川把熟了的烧烤递给她,木絮面无表情地拿起啃了两口。
还没咽下去,木絮突然动作一顿,抬眼望向客栈的一个方向——
她终于响起在哪个地方看见过那种玻璃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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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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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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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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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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