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邈意识到,伴随着这阵雨的并非湿热的空气,而是阵阵清凉的风
秋天真的到了啊。
树枝上的叶子将落未落,偶尔有几片被风摘下来,随意地丢在地上,像被遗弃的孩子。
葬礼上,人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无不庄严肃穆地站在墓地前,注视着棺木的下葬。
里面的人是她的父亲。
陪伴她的叶吟鸢撑起伞,同其他人一样默不作声。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很悲伤。
父亲的离世的确为亲属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肝癌,病很久了。既没有积极治疗,也没有做恶化病情的事,靠着治标不治本的药,勉勉强强续了几年。
至少他不像那些病友那样痛苦,对疼痛的耐受力也高一些。所以,从患病到离开,他都没受太大的罪,这给家人们也少添了许多麻烦。
癌症是绵长的诀别。
虽然殷邈也并不常回家就是了。
对这个家,对父母,她都没有什么沉重的感情。
在她很小的时候——真的很小,不比刚记事起要晚多久,她就已经过早地明白,人只能靠自己这个深刻的道理。
谁也靠不住,包括父母。
原本与许多家庭一样,在温暖和谐的氛围中慢慢成长。节假日在父母的带领下出行,去游乐场,去爬山,去海边,去所有父母会带孩子们去的地方。
除了他们吵架的次数,似乎比其他夫妻多得多。
不过殷邈也不太懂就是了,反正,她只在这一个家里生活而已。
有天,他们又吵架了。
长大后她才明白,无非是大多数夫妻间都会遇到的问题。
父亲斥骂母亲的水性杨花,母亲指责父亲的颠倒是非,先声夺人,没有责任感。
他们都说对方不爱这个家。
当时的殷邈只觉得,周末说好去海边的,为什么他们不讲信用呢?
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谁背叛了谁。
但她清楚,他们都背叛了这个家。
因为他们当时,说了那样不负责任的话。
既然如此,就不要过日子了。
既然如此,就分开吧。
他们疯了一样翻箱倒柜,要把财产分个明白。大到房子,小到日用品,无一不被细心地罗列出来。她甚至在惊叹,何年何日,哪瓶水是谁买单,这种事父母怎么都会记得呢。
的确不像是夫妻间该有的样子。
也是,毕竟是双方长辈的催促下,刚见面就决定终身的速食爱情。
也称不上是爱情。
可她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即使懂了,也没什么用。
她只是无助地躲在卧室里,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问你,孩子跟谁?我话先说前头,我家可没你们城里人有钱。”
“跟谁?谁下的跟谁呗,关城里村里有钱没钱什么事儿。”
“什么意思?你不是孩子她爹是吧?”
“那问谁去?”
这段话,和之前的那些,殷邈都没听明白。
但接下来的,就好懂多了。
他们忽然再次提高了音量,大吵大闹起来。
她听清楚了,他们都不想要自己。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存在。
……是吗?
生而在世,是我的错吗?
是我剥夺了母亲的青春,剥夺了父亲的自由,剥夺了一些属于他们的宝物吗?
她不清楚。
但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件错误的事。
毕竟,在门外的两人也这么说了。
两人大打出手之际,她跑出了家门。
最后一次,一次就好,她想再看看海。
从家到海边并不是很远,但对小孩子来说,还是一条很长的路。
她凭着稀薄的印象,顺着曾经在父亲车里看到的街景,一路跑向海边,跑向水声更大些的地方。
夜晚的城市是如此繁华璀璨,她从来不曾见过。
但她无暇欣赏。
她只想快点,快点跑到海边。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风很大,海声很喧嚣,就好像母亲带她去购物中心的人群一样吵。m.xiumb.com
“不是我的错,错在你们。是你们的不负责任毁掉了三个人的人生,却强行推卸在我的身上,让我为你们的过错买单。”
这些话,如果当时能明白就好了。
硬要说的话,大概错在她实在太年轻——太早做出了那个不该做出的选择。
就像童话里海的女儿。
同样,女巫也如期出现了。
她穿着黑色的长袍,披着银灰色的长发,带着一枚银闪闪的怀表,从海中走来。
她问她,真的做好这样的觉悟了吗?
当然是真的了。
因为,没得选嘛。
每个孩子在来到这个世上之前,不都没有被询问过是否愿意吗?
而每个成年人在为人父母之前,不都也不需要经过任何考试吗?
毛骨悚然,令人发指。
无可奈何。
当她醒来的时候,漫天都是纯净的白色。
恍如泡沫一般。
她将腿落在地上,小心地站了起来。
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如在刀尖上行走似的疼痛。
只不过眼睛有些不适罢了。但那些许的异样,即使是孩子也可以忍受。
床边趴在女人,动也不动,她认出来,是她母亲。
在她醒来之前,有一个男人提着袋子推门而入,发出惊呼。
那是她的父亲。
于是,女人醒来,也如他一眼惊喜。他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与昨夜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他们这么说了。
有些时候,只有失去一次才会意识到事物的重要性,才会懂得珍惜。
但亡羊补牢,从来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被叼走的羊,已经入了狼腹,死了。
永远不会再活过来。
迟到的爱,也不再是爱了。
迟到的爱,称不上是爱。
迟到的爱,毫无价值。
因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的女孩,险些葬身大海。所幸被大浪推上了岸,又让好心人意外发现,即使送到了医院。除了肺里有些积水,并无大碍。
报纸上是这么写的。这件事一度成为身边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但也很快淡了,被新的、更有趣的事物所掩盖。
除了伤痕。伤痕是盖不住的。
它要么化脓,感染,病变;要么凝固,结痂,治愈。
在反复与外物的摩擦中,从开始还会感到疼痛,到如今已经坚硬许多的程度——让时间来冲淡一切。
只是偶尔看到这道疤,依然会忆起当时的剧痛。
那以后,父母都安定下来,他们又像身边每个家庭一样温暖,一样和睦了。
大概吧。
除了她的心。
世界上唯一能够信任的,唯一靠得住的,果然只有自己。
她变得相当独立,甚至有些……过分独立了。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就能够披荆斩棘,在人生的海洋里一帆风顺地航行下去。
依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父母,依然搭伴儿过日子,装模作样的。
只不过每个人,私下都有着自己单独的生活。
这一点,殷邈也一样。
谁离开谁难道就活不成了吗?世上从来没有这个道理。
初中托管,高中寄宿,大学住校,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那个地方,很久没有联系家人。
所以面对那沉重的棺木时,她才会觉得如此陌生吧。
细细想来,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回忆。
连母亲都没有参加葬礼,不是吗?
本来也没有回来的必要……是叶吟鸢听了她随口说的短信,坚持回来看看的。
即使如此悲伤的氛围,也没有带动自己的情绪。
是不是过于冷漠了?她心想。
也没有吧,的确不是很值得悲伤的事啊。
果然有点耽误时间啊。
葬礼结束了。
在人们此起彼伏,或真或假的啜泣间,她们离开了这里。
雨还下着。
在车站下躲着雨,等着车,一直沉默的叶吟鸢开口了。
“含一直要去找医生……”
“嗯。”
殷邈忽然想到,不知那个小女孩,有没有在心中为自己的亲人举办过一场葬礼呢。
那一定比今天所见的要隆重得多。
“极冬也会去……她说,根据雁沉轩提供的情报,还有含作为指引,一定可以找到。”
“我也要去。”殷邈忽然扭过头。
叶吟鸢知道为什么。
那个叫君陌言的朋友,再怎么说,在她心中的位置都比父母重要多了。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有定位吗?”
“极冬刚刚发群里了,我转给你。”
这件事,是陈悉告诉她的。极冬只在群里发了个定位,并没有作出解释。
但人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吟鸢拿起手机,忽然看到绯针在群里回复了。
“不太建议各位前去送死喔。”
她本想再问问莫景辉的,但想想还是算了。最近,他们都没有什么联系。
算了,无关紧要。叶吟鸢清楚,自己是一定会去的。
因为她想要记忆——完整的记忆。
有划痕的手枪也好,生锈的小刀也好,都只是“钥匙”的一部分。
她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但她知道,她有办法想起来。
就像……安久那样。
只要找到医生。
人们各怀目的,踏上了相同的、讨伐魔窟的征程。
在今天之后……一定会有谁,将出席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葬礼。
-tobecontinued--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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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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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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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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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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