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的人群给予他们安全感。
只不过,在喧闹的海洋里,这一方不自然的沉寂的确有些格格不入了。
过了很久,殷邈终于打破沉默。
“你是想说君陌言的事吧。”
“……是的。”
“她还活着吗?你告诉我。”
这是殷邈最关心的问题了。在昏暗的光线下,叶吟鸢看到,她的眼里燃起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虽然十分微弱,却是那样真实。
她看出她压抑的热切,如同冰冷石原下的岩浆。
可是,它很快冷却了。
陈悉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知道。”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答案,殷邈却比上一刻更失望了几分。
她捏了捏鼻梁,深深地闭上眼,对他想说的话似乎不太关心了。
“那你本是想说什么呢”叶吟鸢问他,“而且,你怎么会和极冬在一起?”
“哦,这件事……是她来找我。我想你们应该知道,阮香失踪了。极冬短期内受雇于绯针女士,最先找到我的,也是绯针,她来向我了解阮香的近况。”
“这件事,与君陌言的失踪有关系?”
“我也不确定,但她们明确地告诉我,一定和医生有关。还有先前失踪的一些厌世者……说实话,这的确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群体。能想到死的人,生活一定是不如意的,只不过这次他们真正地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这就成了无所谓的事,没什么人去追查。”
“我明白。”殷邈放下手,睁开了眼睛。
陈悉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虽然殷邈已经并不很在意了,但叶吟鸢仍准备认真地听下去。
“殷邈”他说,“我曾经很羡慕你。不,直到现在也是。”
“我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后面。叶吟鸢知道,她感到不舒服的时候都会做这个动作。
就好像那里的纹身,能给她力量似的。
接下来,他们相互交流了一些过去的事。叶吟鸢插不上话,但她断断续续地将情况理清楚了。
关于君陌言,那个在很久前就消失的孩子。
因为身份的原因,她的失踪还是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轰动。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出面索要赎金,不难推断,她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了。
在过去,她和殷邈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陈悉曾与殷邈是高中同学,但她已经忘记了,何况二人并不同班。但因为各种机缘,她给陈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只不过,这个坚强又自立的女孩去了艺术学院发展,而自己则考入了一所传统的大学。
在新的学校里,与同学们闲聊间,他得知,那个叫君陌言的女生是殷邈的朋友,从小玩到大的那种。此后,他便对此格外上心。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两个女生之间,存在着无数条细密的裂缝。
这些裂缝本是肉眼无法察觉的,它们像任何一对朋友之间一样,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寻常。人与人之间因经历不同,而导致有着千差万别的观念,所产生的摩擦与矛盾,都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切,都是作为朋友可以磨合的。
不断地磨合。
不断地。
这段牢固的关系,随着忽长忽短的时间,忽远忽近的距离,逐渐变得易碎。
正如不断被烈火与冷水冲击的礁石,最终会淹没在浩瀚无垠的海洋之中。
她们的关系,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要好。
至少从君陌言那里而言,不是的。
最深的那道裂痕,应该是填写了高考志愿的事。
殷邈的成绩并不很好,和父母交流一番后,决定走艺考的路。
殷邈本以为陌言也会随自己一起去艺术学院的。何况她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因为陌言曾经说过,自己的愿望是经营自己的小店铺,弹唱着自己喜欢的歌。
这话不假,所以,殷邈把它当真了。
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如果一切美好的愿望都能如愿以偿,那么这世间也不会有绝望了。
殷邈羡慕自己的朋友,倒也不是家庭条件。能走艺术的路,说明家境绝不太差,而身后有着磅礴家业的君陌言便更不用说了。
她羡慕她是次子——这意味着,她还有一个伴儿。
殷邈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的,家教说不上严格,却有些孤单。父母工作较忙,没太多的时间陪伴她,她也不太会与别人相处,导致了如今有些沉闷的性格。
能遇到这样的朋友,她已经很开心了。
陌言也羡慕她。
她有着属于自己的,不被安排的人生。
“她说了,父母让她随便上个一本,出来直接在总部工作就可以了。哪怕不去上班,挂着名也可以拿工资,主要的事务,老大打理就是了。可她就是那样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这太突然了,让我很生气。”
殷邈如是说着。叶吟鸢知道这些,她也曾给她说过。
“这就不太对了……”陈悉有些迷茫,“她说,毕业以后想开个咖啡厅什么的,反正不怕赔本,随便折腾。”
“是吗?她可从没有告诉我这些。”
叶吟鸢听出点什么来了。
殷邈或许有些迟钝,但从陈悉飘忽的眼神不难察觉。
君陌言与殷邈那无形的矛盾,因为他而扩大了。
想想看,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友人,口中所问所言的,尽是别人的事。
尽管那个“别人”,也曾是“友人”。
“她说她羡慕你,各方面都是。”陈悉说。
“我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殷邈再一次说出这句话,再一次地,摸向了后颈。
陌言羡慕她的勇敢、独立、自由自在,陈悉羡慕她的洒脱、不羁、随遇而安。
可是到如今,她仍然是如此孤独的一个人。
即使到现在,叶吟鸢也觉得,自己没有真正的了解她。
但她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这么多年来,度过了那么长幼稚的年纪,任凭谁也没有耐心与力气,将自己的生平重新好好地说给另一个人听了。
对方愿不愿意听,听了会不会懂,懂又能懂多少,都是新的问题。
这个年纪啊,光是好好活着,就已经很累了。
“所以她希望啊,自己也能坚强起来……坚强到无视父母的意志也不会心生愧意,坚强到可以独当一面不再依靠朋友,坚强到能大声地对喜欢的人说出自己的感情。”
“可是”叶吟鸢打断了陈悉,“她喜欢的人,会接受她的感情吗?”
“……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吧。”
陈悉昂起头,望着渺远的夜空。
黑暗的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星,月亮也不见了踪影。
“我很后悔”他低下了头,“如果那天我能阻止她……”
“什么”殷邈警惕起来,“哪天?”
“就是……上个学期,刚放寒假的时候。大概过了一周吧,成绩出来了,她好像挂了两门……还是专业课。为这件事,她的父母和她吵了一架,因为学校有规定,挂科太多,是不给颁发毕业证的。”
“我知道他们吵架……等等,寒假初?她失踪不是……后来的事吗?”
“是的。当时,她给我打了电话,可我正好在忙,没有接上。”
“……她怎么不给我打。”殷邈小声嘀咕着。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我见到她,是在学校门口。我回去取书,看到她正巧站在我们宿舍门口。那时候,她看向我,我发现她眼睛的颜色……不太正常。我马上就明白了,那天,她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等等”叶吟鸢打断他,“你在那之前就已经成为厌世者了吗?”
“是……所以我能认出来,她……”
“什么颜色”殷邈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很明亮,很温暖,像太阳一样……是橙色。”
刹那间,殷邈的大脑像是被清空了。
她试图努力地回想起很多事,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有点像小时候贪玩,从床上摔下去,磕到脑袋,不知怎么伤了神经,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过了很久才好转过来。
可是,现在的她只觉得呼吸困难,还有这段莫名其妙的童年,其余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没过多久,一双眼睛就从她的面前闪现过去。
是橙色的。
是谁的眼睛?
好像是君陌言,又好像不是。
她试图将这个色块,如涂画一样挪到记忆中,友人明亮的大眼睛里。
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双眼睛染上这样的颜色,该是什么一番模样。
成品出来了,眼睛很像,可那张脸又不像了。
像其他人。
她是厌世者。
失踪。
手术。
眼睛。
实验。
想要,更坚强。
殷邈忽然站起身,带动了面前的桌子,让玻璃杯打碎在地上。
周围所有人都看过来,叶吟鸢连忙拉住她,她却反手抓住她的肩膀。
“极冬,快,她……找钟离含,含的眼睛……不不不,那坏掉了,不行,果然还是、还是……医生,医生在哪儿,怎么才能找到他!!”
怎么才能,找到他。
-tobecontinued-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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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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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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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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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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