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没有想到,雁沉轩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如此明确地,将生与死的界限,摆上台面。
将他划作毫无关联的人,就此分道扬镳。
不是没有冒任何风险吗?不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吗?叶吟鸢完好无损地回归到日常平凡的生活中来,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不过,对叶吟鸢那些许的家族所导致的愧疚感,也有些恍惚。
更糟的是,这种感觉没有丝毫地减弱,而是变本加厉了。
这是否证明……
雁沉轩的话,是对的。
作为一个生者,拥有富裕又一帆风顺的人生,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这样的莫景辉,是决不能理解那些拥有轻生念头的人的。
而当他将厌世者的秘密告诉叶吟鸢的那天,这一切的结果,就早已注定了吧。
站在家中练琴室的玻璃墙前,黑暗中,莫景辉注视着灯火通明的城市。
一想起那番话,不安分的心脏便叫嚣起来。
他从墙上挂着的一把没有上弦的吉他琴箱里,取出一把精巧的手枪。
这把枪是从一位成年女性那里借来的。他们其实并不很熟,只是她偶尔与父母有来往,似乎也认识自己家族的一些人。
仔细想来,可以与拥有这种危险品的危险分子打交道,莫家的姓,早就不再代表纯粹的音乐了。
为什么要把艺术一定要与污秽之物扯上关系?以前,父母不是教育自己成为正直的人,不要为那些绊身浮名所蒙蔽双眼吗?
历史上的文艺复兴,明明是那样伟大的事。
可如今,那些人性中真正发光的东西变得越来越黯淡,艺术也蒙上了虚伪的尘埃。
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答案。
笨手笨脚地给枪上了膛,他试着将枪口指向自己的下颌。
冰冷的触感刚刚传来,他就浑身一哆嗦地放下了枪。
不行。
虽然不是什么如诗如画的生活,困难与坎坷不少,但绝对没有足以令人轻生的地步。
莫景辉的心理素质,也没有差到因为朋友的一句话就能轻易崩溃的程度。
还没那么脆弱。
拿枪的手颤抖着,他将食指从扳机上抽出来,身体缓缓地从玻璃上滑落下去。
背靠着悬空而繁华的风景,他的思绪有些游离。
不论如何,就为这种事,让自己跨过这条界线……实在是太困难了。
叶吟鸢能够义无反顾地做出选择,是因为她认定今后的人生已经无路可走。
可他不一样,他还有大好的时光和充满光明的未来,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你在犹豫什么呢?”
忽然出现的声音令他措手不及,小小的手枪在手里倒了个儿。
他明明将这间房子锁起来了。
莫景辉紧张地拿着武器,将枪口对准了声源。
那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白衣男性,他距离自己仅有两步之遥。
“谁!”
那人戴着白色的半假面,泰然自若地说:
“我不就是你想见的人吗?”
他一手夹着一本书,另一手高高抛起一枚银色的怀表。
“……引导者?这不可能”莫景辉后退了一笔,“明明只有……才能见到你。”
“是的,你当然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很亏吗?失去了可以说是唯一的朋友。仅仅是因为……做不出必要的割舍罢了。那可是为数不多的,不以你身世家产为目的接近你的朋友啊。”
“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
他是对的。
一直生活在光环里的孩子,走到哪里都不会缺少朋友。
他从小慷慨,大方,充满朝气——这一切特性都源于他内心散发出的自信。
而这份自信,正是那引以为傲的家庭所给予的。
可直到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见闻,再加上父母理智的教育,这让他意识到,离开这个家作为背景,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没有艺术环境的熏陶,没有家教一对一的指导,没有天价的高端乐器,他绝不会有如今这样的生活。
他依然慷慨大方,只是慢慢不再提及自己的家庭,从一个话题的活跃者转为了倾听者。
即使他依然有很多表面朋友,可潜意识总是令他觉得,他们另有所图。
或许这就是教育矫枉过正带来的产物吧。
他慢慢发现,人们总是更喜欢说自己的事。
喜欢的,讨厌的,令人喜悦的,令人悲伤的……
所有话题的中心,多是围绕着自己。即使提及别人,也是因为和自身有关。
毕竟,自己之间的刺,总比别人心口的刀更痛一些。
直到生日那天,班里一向沉闷的美术课代表,送给了自己一副廉价的随身听。
“你好像很喜欢音乐”他说,“没什么送你的,拿着玩吧,也不贵。”
在精致礼物盒的簇拥下,莫景辉接过这个没有包装但是崭新的礼物,稍微愣了一下。
周围的女生发出哄笑声。
“拜托,什么年代了,谁会用这种古董啦。”
“是吗”雁沉轩的语气淡淡的,“可我看他是会对旧物感兴趣的人。”
不得不说,这个成绩平平却精于美术的男生,的确有双超乎常人的眼睛。
“你说的是”莫景辉笑了,“我很喜欢。”
那不是通过金钱与名誉换来的朋友,而是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朋友。
因此,引导者接下来的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
“死亡并不是很恐怖的事。他不也将这件事相当信任地告知你了吗?为此做出一定程度的牺牲又如何呢。如果你真的对死亡本身很恐惧的话……那么只要拥有死过一次的证明,即使是那两人,也会将你视为同类吧?”
如恶魔的低语。
同类的证明,便是那异于常人的瞳色了。
还有与之相对应的,七种力量之一。
最终他没有开枪,却实实在在地获得了厌世者的力量。
并非为了证明自己的立场,也并非为了得到某人的愧疚。究竟为什么答应了他,连莫景辉自己也不知道目的。
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医生的。
但,缺陷也因协议条件的不完善而暴露出来。
在诱导下所达成的协议,其获得的能力,似乎是有缺陷的。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xǐυmь.℃òm
他看到了一些画面……一些,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应验的画面。
虽然出现的时候总是很突兀,但莫景辉总是高度集中地去注意它,因为他发现了,所有出现在视线中的场景,都是近未来中一定会发生的事。
莫景辉挑了一个工作日,想先告诉叶吟鸢。
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当他获得时视之力后,见到她的第一眼,一些特别的画面如幻灯片般闪烁在眼前。
那是非常破碎的、间断的、不完整的场景。
叶吟鸢疯了——在未来的某天。
什么话都还未说出口,在对方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突然逃似地离开了教室门口。
他必须直接找到雁沉轩,现在,马上。
然后告诉他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你和我,将会站在那个女人的寒刃前。
——我们与她,将成为敌人。
即使现在,莫景辉没有任何头绪。但他肯定这件事一定会发生,就像过去的任何一次。
他拦下了放学回公寓路上的雁沉轩,将自己用能力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
他相信了他轻生的事。
因为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暮色之中,莫景辉的眼睛像是挽留了夕阳,散发着过分明亮的金黄色光芒。
但,他没有相信他的那番话。
因为那听上去实在是太荒唐了:朝夕相处的朋友怎么会露出獠牙?
尽管,雁沉轩或许已经忘记了,他似乎对面前的人做过类似的事。
意外这种事,若是在预料之内发生,就不能被称作意外了。
莫景辉不知道那注定会发生的未来,会在哪天出现。
终日提心吊胆的他,精神日渐衰弱,心灵也变得扭曲起来。
一周,一个月,一学期……
最终,叶吟鸢斩获了全国性比赛的冠军。
时间流逝着,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曾发生。
他与雁沉轩仍是路人,而路人,仍和仇人走在一起。
“你不觉得,你过于依赖自己的能力了么。”
这样的话,雁沉轩一直想对他说出口,但他放弃了。
他清楚,即使早早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某些事上,莫景辉就是这样一意孤行的人。
比如当下。
手持凶器之人,应到受到裁决。
在未知的时间里饱受煎熬,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已深陷精神泥潭中的莫景辉,向叶吟鸢发出了邀约。
“请在放学后学生活动中心与我见一面。”
雁沉轩是个很好的保密者。即使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曾出卖朋友。
他认为只不过是些疯言疯语罢了。
一无所知的叶吟鸢,虽然感到奇怪,却接受了这个邀请。
所以啊,直到最后,两人也没有明白。
平日里温顺如羔羊的女孩子,为何会向他们举起屠刀。
究竟,是谁对谁的裁决呢?
-tobecontinued-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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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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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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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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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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