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把只有一发子弹的左轮手枪。
醉则生,梦则死。
这是一个人的俄罗斯转盘。
先是一杯酒。口感像是水,但我立刻感到嘴唇发麻。
第一枪下去,无事发生。
又一杯酒。我还很清醒,但视野开始有些扭曲了。
第二枪。
第三杯。
环顾四周,我熟悉的家已经变了样子。家具扭曲地跳着舞,乱蹦乱跳。我才稍微转了转头,强烈的眩晕感一拥而上,简直像是把嘉年华所有的过山车都连续体验了一把似的。
我闭上眼,攥紧了酒杯,努力定了神。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像融化一般,变成难以形容的混合色,搅在一起,还在静静流淌。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小男孩。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醉酒的原因,他的脸看上去真像毕加索的抽象画。
“你会先醉,还是先死?”
“不知道呢,打完六发就明白了吧。”
“那一定会死的呀。”
我没有说话。他的五官仿佛也在流动,不断地在他脸上变换着位置。但他的声音还是如此清晰地传达过来。
“你是生意人,我们来做交易吧。”
“你想说什么?”
“请你活下去。”
我微微张了张口,感觉嘴唇依然有些麻痹感。我不说话,眼神放空,等待着他说下去。
“我会教给你活下去的方法,在那之后……”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渺远。
醒来的时候,我趴在桌上,肩膀有些痛。
天已经亮了,酒瓶被打碎在地上,剩不下多少液体。或许是高浓度的酒精在夜间挥发的差不多了。
至于枪……有子弹的地方已经错过了。
真怪。
我勉强撑着自己走向浴室。
我扫了一眼路过的镜子,忽然间,大脑感到一阵剧痛——就好像被锥子刺进去一样。随之而来的,是大把大把破碎凌乱的记忆。
与我有关的记忆。
我一手抓着洗漱台,一手按着太阳穴。我努力让自己与镜中人保持对视,在纷乱错杂的记忆画面中,我看到镜子里的我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
充满了熟悉的倦怠感的、紫色的眼睛。
就这样,我获得了窥视与操纵记忆的力量。
连续三天,我没有离开家门半步。医生与公司的人几乎让我的手机没有休息的时间,家门也不断地被各式各样的人敲响。但没有警察。www.xiumb.com
我曾叮嘱过,即使我失踪了也禁止报警。
我需要时间来适应这种新的感官。它强的可怕,哪怕只是对街上的人一扫而过,海量的记忆便会无规则地涌进来,不由分说。要区分它们属于谁,属于哪个时间段,都是麻烦事。
不过,不得不感慨人的适应能力真的非常厉害。仅过了一天,我就能有选择性地读取记忆了。到了第二天,修改它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方式——仍然用电脑作比喻,我是一个管理员,对电脑内的所有信息加以调控,删除,修改。刚开始有些难,一旦上手后,一切就变得轻松许多。
我回到了公司。
依靠这样的手段,我解决了很多旧的和新的问题。
形势一片大好,财团蒸蒸日上。
但有一个问题我是不论如何也无法解决的。
医生,夜厌白,我看不到他的记忆。
其实可以,只要我愿意。问题在于,我不愿意——因为我不敢。我似乎本能地在回避他。
我想我爱上他了。
所谓爱,有如枷锁般沉重。
从八月到来年,他对我的追求几乎全公司都看得出来。他邀我逛街、吃饭、看电影;他记得每个节日,送各种各样的礼物,追求仪式感。就像每一对情侣都会做的那样。
“那些女孩都有的”他说,“我也要给你。”
有时我答应,有时我拒绝。一方面,是已经形成在空闲时间就通过放松来调整心态的习惯,另一方面……
他说他爱我。
但,我质疑他的心态,也质疑这份爱本身。
我如何分辨出我对你的感情,是发自我的内心,而不是你引导的产物?
你又如何证明你的感情不是反移情的效用?
不如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又不是为了治疗使出的另一种手段?
我无法判断,无法思考,无法理解。
医生只是像以前一样缠着我,绅士又无赖。
不可思议的是,他甚至记得我们相识一周年的日子。他送给我一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16k,薄厚适中,普普通通。
微妙的是,书是上锁的——物理意义上。
这本书应该是订制的,正反x状的锁链契合在皮封的浅壑里。锁链是银色的,很细,但很结实。正面有一把锁,比一个瓶盖略大一些。
“治疗结束以后,我会把钥匙交给你。就当是祝贺你痊愈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对书里的内容,我也并不好奇,就像以前一样。而且只要我乐意的话,可以通过读取医生对这本书的记忆,来判断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但我不乐意。
我不想。
这是本能的抗拒。
当着他的面,我将这本书锁进保险箱。他要走时,我忽然提出亲自送他离开。他有些惊讶,表情些许复杂,很快欣然接受了。
这或许是我做过最艰难,但一定正确的决定。
“如果,我从未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就好了。”
在他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轻声说道。降下车窗,医生给了我一个熟悉的微笑。
我删除了他记忆中关于我的一切。
请忘了我。
我是这样希望的。
可第二天,他仍然出现在了我的会客厅内。
挂着我熟悉的笑,穿着我熟悉的白衣,带着我熟悉的一切。
我感到深深的惊诧。
不应当是这样的……我从未失手过。
“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带着那轻佻的笑。
“在看什么?我不记得出门前脸上有什么东西。”
我别开脸。
为什么没有效果,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想不明白。
我确信,我亲手清理了他所有关于我的记忆才是。他应该不记得我,不知道这家公司的地址,不知道我所在的办公室——本该是这样才对。
有什么地方出了偏差?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我不知所措。
“你好像在担心什么?”他很关切地问我。
“没什么。”
一次又一次地,我“杀掉”他记忆中的那个我。
但不论我做过多少次,他总是记得我。就好像,我手中的这份力量在他面前失去效果。
我开始试着去了解他的内心,试图去读取我以前回避的他的记忆。
事实证明,我可以做到的——我终于有了正视他内心的勇气。
但正视自己的那一份,仍然没有。
这是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的。
何况,他的记忆是如此普通寻常的东西。每当我趁他没有看向这里的时候,都会尝试阅读他心中所想的与曾想过的事。
太平凡了,平凡的匪夷所思,平凡地像我曾读取的任何人的记忆一样。
净是些毫无意义的琐事。
尽管那些琐事中所出现的,几乎全部是我的影子。
我想真正杀死的影子。
甚至,我试图修改他微弱的记忆。这样的行为,是曾经的我所做不到的。
例如换掉一些东西的位置,弄错一些日子,或是增加一些不存在的事。
所有的事,都实现了。
唯独那一件不行。
我隐约感到,在他的记忆中,“星云”是无法抹去的事物。
这不合理。
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让一个人产生自杀的念头。可为什么……抹消我自身的存在,是那样困难。
先前对着自己拿起枪的时候,我曾为此动摇过吗?
夜晚,站在八十二层的楼顶,迎面袭来的风是那样剧烈。
稍微向前一步,它就将我向后推去,这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在丝丝凉意中,我渐渐意识到一个事实。
想让医生忘记我的最初目的,似乎不是这样的。如今的我,就像是为了让他遗忘而遗忘。
我要让他忘记的,也不是“我”,而是他心中的“我”。
是另一个人。
我没有办法杀死她。
时至今日我唯一承认的、我所亲手害死的人,也只有一个而已。
就在这里。
仅仅是一个,也是如此沉重不堪。
这样一来,为了摆脱这多余的感情的纠缠,我只剩下一种方法。
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钥匙之类的,我不需要;爱什么的,我也不需要。
那是徒增软弱,徒添伤口的东西罢了。
而那本书,或许会永远地沉睡在保险箱里,也或许会被我拿起来仔细端详。
可我说过的,我这个人,从来没有不必要的好奇心。
里面写的会是什么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去猜测过,那不重要。
未来的某一天,我要么将它置之不理,要么还是选择强行将它打开。
如果我真的拆开它,看到上面的内容,我作何感想呢?
如果我不拆开呢?
如果……
他从未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就好了。
-queen「王女」·fin-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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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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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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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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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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