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八仙桌上,四只水杯一只水壶静静地立着。扶桑坐在桌边,手中端着一只一模一样的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
心中的担忧却没办法被这安静祥和的氛围净化,现在算来,他离开人间已经两日有余,他能感觉到和静还活着,只是不知还能撑多久。
“上仙。”一位白衣童子手执拂尘,忽地出现在扶桑身边,“圣帝还有事,让我告知您,要不改日再来吧?”
改日再来,扶桑轻蹙眉角,悠悠转了两圈手中拿着的杯子,冷淡地道:“无妨,告诉圣帝,我会在这里等着,直到他有时间。”
童子悄悄拿眼觑他,发现他一向光华无双的脸上此时染上了一丝阴影。能让上仙忧心的事,想必很重要吧。童子道了声是,便转身回禀去了。
扶桑耐不住等候的焦灼,起身走了两步。
堂上飘着青烟的桌上,放着两盘果子。桌子靠着的墙上挂着圣帝自己的画像,那是人间信徒所赠。
扶桑眉头蹙得更紧。
当日他深入密室,在与人缠斗之前,曾发现过一张供桌。那张桌上摆放的东西,以及墙上挂着的东西与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是的,一模一样,那密室里竟然挂的是天界与玉帝几乎平起平坐的崇昊圣帝的画像。
这崇昊圣帝也是上古仙魔大战后存活下来的仙帝,万万年前与扶桑和玉帝都是一个辈分。
经历过那次大战后,扶桑本就清冷的性子更加平和下来,渐渐地就不参与天界的一些事务。除了时不时人与妖飞升要拜过他,其他时候几乎不出现在众仙视线中。
可这崇昊圣帝一直都比较活跃,又因着地位尊崇,所以天上人间知道他的多。正因为这一点,扶桑才不能下决定。
到底那间密室是他的,还是他的信徒的。
倘若是他的,那么净天门就一定与他也脱不开干系。若与他有关系,那么他一定知道救和静的办法,
在人间的这两日时间里,他上天下地寻了许多仙、许多圣人,可都遇到了同一个问题,便是和静到底受不受得住的问题。
即便有起死回生的良药,可若是她根本受不住,就是服下了也只能加速她的死亡。
还有,她的体内残存有妖毒,也是个隐患。
那些交手的妖物,扶桑并不能察觉出它们的出处。更奇怪的是,说他们是妖,可从他们身上又能寻出丝丝仙气来。可说他们是仙,那妖气和魔气又无法解释。
如今,唯有从崇昊这里入手。即便不是他干的,兴许他能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为。
“扶桑,久等了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太忙了些。”一道醇厚的男声响起,一袭玄色的袍子出现在门口。
来人剑眉星目,长相庄严肃穆。
“崇昊。”扶桑微颔首,先敛下心中的怀疑,“今日来是找你有急事,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你我二人还用得着说这些么?”崇昊虚浮了把他的手臂,将他带至桌边坐下,“不知有何事能劳烦你亲自出马,倒着实罕见了。”
“说笑了,只是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罢了。”扶桑心中忧虑和静的安危,没有心情和他多做周旋,直接道,“我近来奉陛下之命,在凡间引导一凡人。只是后来发生了些事,如今有一位凡人公主受伤躺在床上等着救命呢。”
他没有说出和静的身份,毕竟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哦?”崇昊轻挑眉头,“不知是哪位凡人,竟然能有如此待遇,能得到上上仙扶桑的亲自引导,想必很重要吧?”
月老一事,玉帝派他下去之前也没有声张。不过扶桑猜崇昊定是知道的,只是故意这么问罢了。
“嗯,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此事,陆离山你知道吗?”
崇昊好似并不为他的隐瞒而失落或者是其他情绪,反而快速跟上他的思路,回道:“陆离山啊,知道知道。数百年前因为玉帝的一项旨意特意去了一趟,不知这陆离山怎么了?”
原来他竟然去过,扶桑心中的怀疑更重,当下也不想再绕弯子,索性直说了,“我们在陆离山中发现一群似妖非妖似仙非仙的怪物,那个凡人公主便是因此受伤,关键是……”
他深深地看了眼崇昊,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怀疑,“我曾在山中一座山庄里发现了供奉你的密室,其间的布置与你这里相似度极高。”
“竟然会这样?”崇昊满脸震惊,看上去倒确实像是毫不知情,“竟然有我的信徒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实是有辱本帝的名声!”
他的反应极其自然,不像是伪装。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是伪装的话,那未免也太逼真了些。
“你可知道是哪个信徒会做出这等事来?”扶桑问。
崇昊摇头,“不知,若我知道的话,何以能让他犯下这等大错?你那位凡人公主无事吧,可有性命之忧?”
当然有性命之忧,不过这与他没有干系。
扶桑起身,“那劳烦你留意一下,倘若发现了线索,务必告知于我。”
“那是自然,干出这种事,人人得而诛之。”
扶桑对他的虚词不作回应,迈开步子走出了他的殿宇。
崇昊也不做挽留,目送他离开自己的地盘,迅速唤来童子。
“我要出门一趟,若再有人来找,只说我忙着,你速速报于我知晓。”
“是,师父。”童子躬身应着。
崇昊走入殿后,稍作伪装便踏云而去。
天地之间有一方禁地,名为仙魔谷。
仙魔谷原来只是一处寻常的山谷,因地跨仙魔两界,又加上仙魔大战时期主要发生地便在这里,后来被仙魔两界列为禁地,所以人烟稀少。
这只是流传于六界之间的说辞,只有少数人知道为什么这里被列为禁地。xiumb.com
上古仙魔大战之时,天行诀给六界造成重大创伤。后来灾难平息,幸存下来的仙魔约定,永不能再修炼此法术,仙魔妖三族首领一起将此法术的要诀封印于仙魔谷,需要足够的妖魔仙的丹元与法力才能开启封印。
崇昊行色匆匆赶到这里,已有收到消息的人在等着,其中独眼人便赫然在列。
“义父!”独眼人俯首作揖,态度端的是十分恭敬。
谁料崇昊并不领情,反而疾言厉色地发起火来,“陆离山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被扶桑等人发现?”
独眼人吓得双腿微微打颤,“扑通”跪下,“孩儿办事不利,还请义父责罚!”
“哼,办事不利办事不利,不要每次出了错就会用这样的词来搪塞我。责罚是必不可少的,我现在只问你,到底是如何被扶桑发现的,我们的伤亡又有多严重?”
独眼人忙颤抖着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崇昊听完愈发生气,直接把桌上的一套茶具横扫落地。
“我与你们说过多少次,进去的妖绝不能让它们有机会跑出去。可你们呢,不仅让它们跑了甚至还跑到了扶桑那里!”
独眼人跪在地上,旁边还跪下了一圈的人,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喘。
“还有,莫要避重就轻,我们此次到底损失了多少人手?”
独眼人确实无论如何都不敢说了,只怕是说出来,这位神要灭了自己。
蓦然一阵掌风袭来,伴随着一声暴喝,“问你话呢,到底损失了多少?”
独眼人被打翻在地,口吐鲜血,可依然不开口。
“你!”崇昊见他不说话,指着旁边的一位手下质问,“我们此次伤亡如何?”
那人见地上的独眼人鲜血淋漓的样子,寻思着倘若这等厉害的招式冲自己来,只怕是小命都要保不住了,赶紧道:“陆离山一战,除了两位逃脱的管事,其余的……其余的几乎全军覆没了。”
他以为这次主子该熄火了,没想到一道比刚才更加凌厉的掌风飞来。他立刻睁大双眼,额头上顿时血如雨注,竟是被劈开了。
其余跪在地上的人再也不敢出声了,尸体在众人间散发出血腥味。
“全军覆没,这种话你们也敢说出口?!”崇昊大怒,“全军覆没,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正值用人之际,一切当心,你们是怎么做的?”
大厅里一片寂静,除了崇昊一人的怒骂声,几乎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崇昊躁怒间来回踱了几步,骂了几句。最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稍稍平息下怒气,阴沉地问:“现在你们说要怎么办,眼看大计在即,却没有足够的人手,你们说要怎么办?”
地上的人还是不敢开口说话。
“赶紧说,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叫苦不迭,却也不敢开口先说,一个个地开始小声嘟囔起来。
“嗯?”崇昊停下焦躁的脚步,阴冷地哼了一声,下面立刻便有不怕死的先开口出主意。
片刻过后,那人竟然没有死,剩下的人都放心下来,绞尽脑汁想弥补这次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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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坐在和静的床头,她的身上被扶桑用仙气护住。白色雾气中,女子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呼吸若有似无。
清歌虽然对她有说不清的敌意,但说实话,此时见她躺在这里,心里却又说不清的难受。
在扶桑一事上,她始终是个可怜人。
不管是前世的云雅,还是现世的和静,扶桑总是她逃不开的结。
清歌的思绪渐渐流转,从和静的身上又想到了扶桑。
对扶桑来说,和静或者说云雅,又何尝不是他逃不开的结呢?
前世云雅因救他而不惜牺牲自己,死在大漠中。这一世,同样是为了救他。
千年前扶桑身为凡人无计可施,可如今他是能够摆布众人生死的神仙,若和静死在他的面前……
清歌不敢想象扶桑会变成什么样。
千年前还能有更重要的事吸引他的注意力,可现在……
“她可有动静?”一只手轻轻搭上她的肩,扶桑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她身后。
清歌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间的迷茫与疲惫比他走时更甚。就算不问,但看他这副样子,清歌也知道,他肯定没有找到能够救治和静的法子。
“没有动静,还如你走时一样。”清歌遗憾地摇摇头,反手握住扶桑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不料扶桑却突然抽开,走过去对着和静的天灵穴再次渡上一层仙气。
清歌收回手,有些失落。
“莫要让那些妖物靠近这间房,只怕他们的妖气会影响她。”扶桑沉缓片刻,出声叮嘱清歌。
清歌讶异抬头仰望他,“你还要出去吗?”
他已经离开凡间整整三日,若再走,只怕和静等不了。况且他如此奔波,实在辛苦得厉害。
“嗯。”扶桑点头,“这两日没找到什么好法子,只能再四处寻寻去。”
“可……”清歌忽然想到什么,眼前微亮,站起身来,“如果不能服丹药、渡仙气,那妖物的丹元是不是可以?”
原来凡妖物修行,必会在体内结成丹元,此物既算作妖物的精魂所在,也是它们法力的源泉。
如果能给和静弄来的话,虽从此后她便不算做人,但至少还活着。对扶桑来说,她活着总比死了好。
扶桑轻拧眉,这个办法他不是没想过。只不过那些妖物自小便在妖界长大,即便是在凡间深山中修行的妖,与野物、妖物接触也不少,戾气太重,对和静来说,能不能接受也是一个问题。
除非有更纯净的妖物丹元,可这样纯净的上哪里找去。
“没用的。”扶桑叹气,“那些妖物身上的戾气太重,和静如今仅剩一口气,恐无法接收。”
戾气太重,那是不是有更纯净的就没事了?
还不待清歌问出声,扶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叹道:“你别胡思乱想了,这几日多辛苦些,等我找到办法救活她就好了。”
他很温柔,大掌轻抚头顶。清歌点了点头,将心中的想法藏了下去。
扶桑走出门外,清歌跟着他一起出来,将他送至府门外。
他的脚步匆忙,神色戚惶,清歌愈发确定,倘若这一次不能救活和静,对扶桑来说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
她只要想想那个样子便觉心疼心酸得厉害,若扶桑天上人间地府只为了追逐一个女子的魂魄转世,她当如何自处?
若和静死了,从此在扶桑的心中永远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即便她与扶桑能得到玉帝的允许,成为仙侣,那生生世世,两人之间都会隔着一个死去的人。若不能成为仙侣,在扶桑的心中,总有一个女子比自己更重要。
清歌站在府门口,沉默得厉害。
她知道哪里有纯净的丹元,她知道。可她不敢在扶桑面前说出来,她害怕。
若扶桑拒绝的话,和静没救,以后的数千数万年他都要为这个凡人的灵魂而失魂落魄。
若扶桑同意的话,清歌觉得该自己以后的数千数万年间失魂落魄,绝心绝情。
这实在是一个万难的选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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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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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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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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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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