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连府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连夜的大雪将阖府上下洗涤干净,就连门口的护卫面色也焕然一新,我翻身下马,门口连城率领众家丁恭迎:“恭贺盟主凯旋!”
我笑了,一年多来,第一次笑得这样如释重负,这样开怀。
径直走向大堂,连城和家仆早就将我和身后众位客人的马牵去马厩。
“某能铲除魔教,让百姓永不受魔教凌虐,多亏了诸位相助,今日特设下家宴,犒赏诸位!”
“此次告捷,全依仗连盟主纵横捭阖,连盟主千秋万代!”
“连盟主千秋万代!”
“连盟主千秋万代!”
“连盟主千秋万代!”
我望着身前众人,瞬间只觉得豪情万丈,与魔教这一役,也终于让我坐稳了武林盟主这把宝座,从前对我能力有怀疑的人,也都不敢再质疑。
“诸位就莫要客气了,快些落座,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多谢盟主!”
大家皆是恭敬从命,依次落座,然酒过三巡,众人的江湖本性便都显露出来,一时吆五喝六乱成一团。
这一年来,大家都是忍辱负重,眼下魔教之乱已除,终于可以将一年的委屈宣泄出来,我虽看着暗暗蹙眉,但还是没有制止。
我和褚洵见一旁的了梵连饮几碗烈酒,不由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了,了梵小师傅,你现在还是个出家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饮酒合适吗?”我有些犹豫地提醒了梵。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了梵面色一红,“何况,何况我马上就要还俗了。”
听他这般作答,我不由的心中好笑,嗯,除了有本事以外,还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日后诗妹妹定然不会吃亏。
想到诗黎,我不由得又回忆起与她在蜀地的那一幕幕,那日将霁月剑沉入怒江,她眼中是何样的畅快,她心底的那幅担子总算是卸下来了,临别那一日,她又是何样的安宁和轻快,还有,她竟然叫我连姐姐了诶!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褚洵怀疑的目光向我瞥来,我突然就一阵心虚。
“没,没什么。”
宴席一直开到子时方才罢休,我让连城带着连府家仆安排大家下榻,自己则在湖心亭中吹着冷风醒酒。
身后又是一暖,不用想也知道是褚洵,他将大氅披在我身上。
池塘早已结起一层厚厚的冰,之前每个冬天,我都会和瑾萱在冰上滑冰,念及以前东倒西歪的狼狈模样,我不由得好笑。
心念一动:“阿洵,你带我滑冰可好?”
褚洵笑了笑,在我身后轻轻地拖着我,带着我从湖面掠过,有几处冰尚未结的厚实,他就带着我脚尖轻点水面,从水面飘过,竟像凌波微步一般,月明如水,湖面泛起点点波光。
一圈很快就结束了,褚洵带着我回到亭中。从前和瑾萱狼狈嬉戏的时候,总是羡慕有一身绝世武功的人,他们一定能稳稳地滑。如今褚洵带着我,我竟然觉得少了之前的乐趣,或许,我真的长大了。
“阿珩,你之前答应我的,如今可还算数?”
“啊?”我诧异的抬起头,捏捏身上的大氅,“我会记得多穿些的。”
褚洵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我小心翼翼道:“我,之前不得空,如今清闲了,我会替你寻一把宝剑,比不上清风,但也是绝世好剑。”
褚洵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或者,连府的兵器库,你看你看上哪个?”
褚洵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我方才笑出声来:“阿洵,婚事,都依你。”褚洵这才面露喜色,从身后将我抱紧。
“只是,要等了梵小师傅还了俗,还要等诗妹妹回来。”
褚洵抱着我的手紧了几分,声音低沉下来:“还说什么都依我?了梵兄还俗可以等,只是诗黎一日不回,你就一日不嫁不成?把你爹的遗愿还当不当回事了?”
被他戳中心事,我念及父亲当日的遗愿,父亲早就将褚洵当做了他的女婿,他定是希望我立即成婚的,只是当时我心心念念的是与诗黎的结盟,尽快歼灭魔教,婚事就只好一拖再拖,我扭头看着褚洵带着一丝委屈的清俊面庞,要是再拖下去,也太对不起褚洵了。
我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罢了,说了都依你了,我自然不会反悔。”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褚洵不知道用了什么伎俩,次日,了梵就被他说动要立即回少林寺还俗。
阖府的宾客被他一留再留,直到年关将至客人吵嚷着要回家过年去,了梵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写信说已经还了俗,正在回来的路上,褚洵连忙让人骑着快马将喜帖发出去,那些刚刚踏上归家之途的武林豪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因为我的婚礼被请回连府。
我看着褚洵一脸因奸计得逞露出来的笑意,只觉得头大,也不由得心中忧伤:还是诗妹妹精明啊,选了个老实厚道的小和尚,我以后只怕要被这个奸诈之徒算计了去。
己亥年腊月初八,宜嫁娶、祈福、入宅。
我戴着凤冠霞帔,八宝凤冠上点缀着颗颗红宝石,云霞五彩披肩垂下缕缕碎珠,移动间窸窣作响,身着大红色洒金裥裙,大红绣鞋上用金线绣成龙凤呈祥的图样,这一身装束,是爹爹在时就为我添置好的嫁妆。
菱花铜镜中,面若芙蓉柳如眉,额间垂下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点缀地恰到好处,一双光华流转的眼媚态尽显,胭脂晕染开来,两腮艳的像刚盛开的琼花,白中透粉,绛唇娇艳欲滴。
我在连府的正堂,由瑾萱扶着上了软轿,上百台聘礼和嫁妆由盟主府和玄清门的人抬着跟在身后,由褚洵骑马领着在洛阳城中绕城一周,洛阳城的人好久没有见到如此盛况,都争相围睹,又露出歆羡的目光,目送着新郎官带着新娘和丰厚的彩礼一并驶入连府。
我与褚洵并立盟主府门口,听着连城大声通报各门各派送来的贺礼,与他们一一应酬,我仔细听着连城念着长长地名录。
“诗黎姑娘与了梵……公子,祝连盟主和褚掌门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我心中一喜,就向门口看去,哪里有诗黎的身影,只有了梵一人留着半短不长的头发,不伦不类,我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了梵向我二人抱拳恭贺:“恭贺连盟主和褚兄。”
了梵指了指身后十几个人抬着的贺礼:“这些都是黎儿走之前嘱托我送给二位的新婚贺礼。本来准备等她回来亲自送的,不料连盟主你这么快就要拜堂成亲。”
那十几个箱子皆是装的满满当当,原来诗黎走之前还给我备好了的贺礼,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我忙笑着引了梵入内:“了梵小……公子,快请进。”
“连盟主还是唤我‘小师傅’吧,公子这个称呼听着总是怪怪的。”
“好好好,了梵小师傅,请上座。”
操持了一整日,顶着头上的凤冠霞帔,我脖子也有些发僵,回到正屋的卧房内,就迫不及待地要卸掉凤冠。
“别摘——”褚洵推门而入,制止了我,我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向他走过去,肩上珠串撞击,轻快作响。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阿珩真美。”听他如此调笑,我不由露出了新嫁娘的娇羞。
“阿洵——”他不待我说完,就将我抱起,抱在床上,又替我取下凤冠霞帔,这才脱掉身上厚重的外袍,坐在床上替我揉着僵硬的肩颈。
“阿珩累了吧?”
“还好,阿洵,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呀?”
“有美人兮,见之难忘。自然是从见你第一眼开始。”褚洵眼角眉梢皆蕴着笑意。
“我才不信,当日你分明不安好心。”我撇撇嘴。
“夫人这可就冤枉洵了。”褚洵捻起我一缕发丝,不容我再言,细密地吻就从我脸上身上落下。
阿洵,或许当日连府初见,你一身白衣锦缎,剑若惊鸿,就注定我与你势必要纠缠一生。或许早在华山,你的温柔小意,你的侃侃而谈,你的疏狂不羁,就已经一点点牵动我的心弦。或许在魔教每个难捱的日日夜夜,你就早已成为我活下去的信念。
红烛在我的眼前一闪一闪,我拼命捕捉住那抹烛火,身心都随着烛光摇曳。寂静幽暗的夜空,有流光一泄而过,月光又渐渐晦暗下来,整个天地都笼罩上一层暧昧朦胧的薄纱,薄纱轻飘飘地覆盖在我身上,我也轻飘飘的,像是有娇憨的小猫在我心口挠痒,又像是呷一小口琼浆玉露,恨不得痛饮了去。月色愈发皎洁,愈发明亮,我无处遁逃,最终与月色融为一体。
诗黎自从那日之后,就了无音讯。了梵从少林还俗之后就在洛阳城中买下一处宅院,时不时地上山问问我和褚洵,诗黎什么时候回来。显然他也知道,他都不知道诗黎什么时候归来,我们就更是无从得知了。
可他还是隔三差五地来上一趟,满怀希望地来,又失魂落魄地去,一晃,便过去了两年。
这日了梵又来到连府,我和褚洵忙着议公务,只让连城先招待着他,等事情告一段落才一同向正堂走去。
“连盟主,褚兄,可有黎儿的消息?”一见到我们了梵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来。
我垂下头,不忍心告诉了梵答案。了梵怔了一会儿,也垂下头,过了半响,重又抬头坚定道:“我要去海上找黎儿。”
我一愣:“海外无边无际,你如何去找?”
“我已下定决心去找黎儿,便是天涯海角也要将她寻出来!”
褚洵又问:“你晕船,又如何去?”
“……晕船又如何,只要能找到黎儿,我死也在所不惜,我此次来,便是向连盟主和褚兄告别的。”
我看了梵一脸坚定,只怕心中早已坚定去找诗黎的想法,就算我们担心他晕船,又明知希望渺茫,也是拦不住他的。
和褚洵对视一眼,只好向他抱拳施礼道:“祝了梵小师傅和诗妹妹早日回家。”
目送着了梵离开的背影,我颇有些惘然:“早知道我就和了梵一同去找诗妹妹了。”
“那你就不管这偌大的盟主府了?”
“阿洵,这不是还有你吗?”
“那你就不管我了吗?”
我对上褚洵清澈温柔的眸子,想要扑进他的怀中,却胸口一阵翻滚,忍不住向后倒去。
再醒来时,就看到褚洵惊喜地目光:“阿珩,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了梵兄怎么在这个时候去找诗黎了?还能不能喝上孩子的百日酒了?”
我一时无语,这才刚刚怀上,怎么就到了百日酒上。我看着褚洵在屋内走来走去,头一次见到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欣喜,不由得也低低笑了。
一年后的百日宴,洛阳城又热闹起来,连府也又一次门庭若市,管家连城大声报着客人的门第。
褚洵为我们的儿子取名为“晏”,我抱着晏儿在大厅中走来走去,晏儿的小脸粉雕玉琢,许是被外头的喧嚣声吵到,哇哇大哭起来,我一时无措,褚洵应酬完一众宾客,总算找到个时机过来,手中拿着个拨浪鼓哄着晏儿,晏儿被拨浪鼓吸引,瞬间不哭了,咧开了一张小嘴笑着看着褚洵,小手也伸出去要抓拨浪鼓。
“晏儿总是偏心,喜欢爹爹不要娘亲。”
褚洵冲我一笑:“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当然哄不了小孩儿。”
我想到那日去往华山的路上,褚洵笑言我像个小孩,或许在爱人的眼中,就算身居武林盟主和玄清门门主的高位,我们在彼此眼中,也一如婴孩般单纯可爱。
“诗妹妹还是没来?”
褚洵冲我摇摇头,我心底又烦闷起来,将晏儿递给一旁的奶娘,冷声道:“带下去吧,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给他办什么百日宴?!”
奶娘见我发的这一通无明业火实在是莫名,不由得诚惶诚恐,接晏儿的手伸了又缩,一时不知道接还是不接。m.xiumb.com
褚洵示意她将晏儿抱走,轻轻抚着我的背安慰我。
我只觉得心中更是烦闷:“之前咱们成亲时还好,好歹还送了贺礼,现在倒好,别说贺礼了,连了梵小师傅都一起不见了,她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连姐姐是说在下无情?”
我扭头,阳光下,一绿衣女子正缓缓向我走来,明眸含笑,眼角的红痣也蕴藏着笑意,不见了之前的清冷和疏离,端是个清丽佳人。而她身边的那个青衣少年,束发而冠,不是诗黎、了梵二人又是谁?
我怔怔望着诗黎,好久才回过神来,回头和褚洵相视一笑,我放下矜持与架子径直向那处跑去,阳光霎时洒满了我的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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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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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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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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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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