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我在凉亭上眺望荷塘,池中早已是一潭死水,落叶铺洒在池面上,冷风一吹,皱起一阵涟漪。
我望着池塘若有所思,一年多前,荷塘里的菡萏开得正盛,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姐,每日最大的痛苦不过就是父亲不同意我下山去玩,一年多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父亲也早就不再了。
那日李郎中告诉我父亲最多只能挺过一个月,听到这个消息,我只觉得有什么一直支撑着我的东西在大块大块的坍塌,心中更是一大片的空白,我抱着褚洵,泣不成声。
而就是这个时候,了梵告诉我诗黎传来了消息,诗黎告诉我,魔教还没有放过父亲,正派人马前来追杀,她已经阻拦了些时日,但不好动作,希望我多加防范。
我脑中瞬间一片清明,还有很多的事情在等着我做,我不能就此消沉,连府此次损失惨重,我召来李育虎,和他彻夜详谈,重新布置了连府的防卫,总算将那些前来追杀的魔教中人歼灭。
我每日侍奉在父亲跟前,眼看着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是却又变成了那个我熟悉的父亲,他会冲着我露出慈爱的神情,也会冲褚洵温和地笑,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眼睛望向我,在一旁发呆,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他这些天来都在想着什么,但他时不时地失神,露出或是怀念或是哀痛的神情。
有时候,他也会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似乎怕我对他心存芥蒂,想要说什么,或是欲言又止,或是断断续续说出两个字就咳个不止,我连忙上前轻拍他的背。
我永远也忘不了去年立冬那一日,那时我已在父亲塌边整整守了二十多日,父亲气色终于有了好转,然而李郎中颓然的神色让我明白,这只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父亲早就念叨着说要陪我看一场雪,但直到立冬都不曾见到初雪,他这日看起来格外有精神,喝下了整整一碗粥。
他将我叫至塌边,似是有话想对我说,我忙示意身边的下人退下。
“珩儿,你终于长大了,咳咳咳……”才说了一句话,父亲便咳个不止,我要上前拍他的背,父亲却制止了我。
“珩儿,能看到你这样,你娘也会欣慰吧,咳咳咳,之前我总是盼着你长大,不想真的看到这一天了,咳咳,看到了,我又不忍心,咳咳咳……”
“爹爹……”
“珩儿,你这样,我也能无憾地去找你娘了,将我和你娘合葬在一起,咳咳,我去之后,玄清门褚掌门,凌燕阁左家都会辅佐你登上盟主之位。”听到他这样交代后事,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咳咳咳,褚洵是个好孩子,我去之后,你们尽快完婚吧,咳咳,有他帮你,我就更放心了。”
“珩儿,你总是不喜欢我提这些,总是觉得你一个人就可以,爹爹知道你现在长大了,可是,做父亲的,总是想替女儿考虑周全些,咳咳咳咳咳……”
“珩儿,本想陪你看你一场雪,可惜,咳咳咳咳咳,不要怪爹爹……”
父亲向我招手,我往前走两步,俯下身,他的手轻轻覆在我头上,温热的,厚实的,又渐渐变得冰凉,重重垂了下来。
我听到了他最后的那句话,“珩儿,对不起,爹爹还是……”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着,久久不散。
“爹爹……”
我低声呢喃着,原来失去亲人是这样的感受,是谁说亲人去世时会痛哭流涕的,这些天来我流尽了眼泪,而真的得知噩耗,眼中却一片干涩。是谁说失去亲人之后会痛彻心扉,我在魔教中几次心中揪痛,此刻却只是觉得心里空洞洞的,只有一个信念,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为我遮风挡雨了。
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我仅凭着本能,料理接下来的一切,给素来与连府亲厚的褚掌门几人写信,又命人换上一片缟素。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是父亲的出殡仪式。
武林经历了九月朔日那一役,当日赶往魔教的人几乎全军覆没,武林折损了大批豪杰,且那些人还往往身居高位武艺非凡,一时间正派人才凋敝。
这一个多月来,几乎家家都在办理丧事,然父亲的丧礼,各家还是派出了有头有脸的人物赶来参加,只因这日,还是我的盟主接任仪式。
大雪纷飞,想到父亲想陪我看雪,不由得牵动心肠,我披麻戴孝,扶着父亲的棺椁下葬,与我娘葬在一起,是父亲最后的意愿。我亲自铲起一抔黄土,覆在父亲的棺椁上,别了,爹爹。
身后的家丁都拿起铁锨,很快一座坟头立了起来,我在父亲的坟前长跪,身后家丁的哭灵声悲恸,我在心里对父亲说:“爹爹,我会好好的,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我穿着孝衣进入连府正堂,各个帮派的主事之人都赶来了。
褚政率先道:“连大小姐的一片孝心感人肺腑,且这些日子武林诸事繁多,其父连玉笙又担任武林盟主二十年之久,女承父位,理所应当,无疑当为盟主。”
这是武林多少年来的规矩,盟主继位仪式上,有声望的大家掌门推举武林盟主,其他几个大家再表示复议,新任盟主再致辞几句,大家施礼,新的盟主就此诞生。
然我知道,这次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连珩身为未出阁的女子,且又毫无武艺,担任武林盟主,何以服众?”说话的是赵家的新庄主,他父亲那日已和我父亲拔刀相见,他新接任,自然想立下威望,挣个名声。
“那你可有推荐的人选?连大小姐在老盟主在世时就已经理事,你老爹死了,家里乱成一锅粥,还是连大小姐替你平定内乱,这一个月以来,各家丧事不断,都是连大小姐替你们费心操劳?可有比连大小姐更合适的人选。”这是左家新任的家主,正派中人本就折损了不少,一时还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赵庄主也只好不再作声。
我静静站着,等着他们站出来,果然新任的云庄主道:“连玉笙本来就是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之人,他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云家因为云亦筝一事,只怕与父亲结下了梁子。
果然有人拿此说话,大家一时沉默着,毕竟父亲当日所为,都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还有谁反对?都站出来。”我语气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还真的有不少人站了出来。
我掐着时间差不多了,向李育虎使了一个眼色。
大批道人闯进大堂,为首的正是华山掌门孟缇:“连大小姐破解华山疑案,华山众人没齿难忘,我等愿拥护连盟主继位!”嘴里说的是拥护,可华山子弟们却操起家伙,俨然不同意我继位就要大打出手。
我看向那些反对我的人:“还有多少人反对?”立时就有不少站了回去,魔教一场战争,各家都死伤不少,为了我继位一事再大打出手,实在不值当。
以赵庄主、云庄主为首的一些人还站着。
又是一队身份不明人马进来:“我等愿保连大小姐登位!”为首的竟看向褚洵,等待答复,原来这一伙人,竟然是褚洵的手下!众人惊骇不止,谁曾想褚洵这些年竟然培植出这样多的人,连褚政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在之后,又有人通报有少林寺的书信传来,连城大声念了出来,众人更加诧异,少林竟然也同意连家之女接任武林盟主。
如此先礼后兵一番,依然站出来的那几人也退了回去,我心里暗暗将他们的门派记下,打算之后再从长计议。
“家父继任多年,功劳不少,过错也有,只是如今人死身亡,功过自有后人言。珩虽不才,却也做过一些上得了场面的事,而今又有这么多同袍推举,既如此,珩定不辱命,复兴武林,徐图大业!”
“连盟主!”
“连盟主!”
“连盟主!”
我望着跪倒在地的众人,在心中轻轻地说,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犯下错,我绝不会再犯!
自接任盟主之后,每日都为诸事劳心,难得有闲暇十分,眼下静静看着池水,也让人十分惬意。
一阵寒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身后一暖,褚洵将一件大氅披在我的身上:“早说了你多少次了,你的余毒未清,日后都会格外畏寒,小心着凉了。”
“阿洵,褚家的事情可都处置好了?”
“阿珩怎么不问问我,一回来就说这些事务。”褚洵自嘲地笑了笑,“褚政已经被我软禁,现在储家的实际掌权者是我了。”他在我面前,对他父亲向来直呼其名,父子关系之严峻可见一斑。当日九嶷台一役,父亲虽是罪魁祸首,褚政却是实际的献计之人,只是与我不同,我一直被父亲蒙在鼓里,褚洵却心中有数,他与褚政早有嫌隙,现在褚洵越发势大,有这一天,也是在所难免。
我担忧地看向褚洵,褚洵却是言及其他:“为了一把清风剑,自小就是兄弟阋墙,父子不像是父子,就连我的母亲也为之丧命,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清风剑,也许那样我还能有一个家。”
我心中一动,诗黎也说过这样的话。
“了梵那里,又有了诗黎的消息,清霖打算北上,诗黎虽然一直反对,但是也拖不了多久,这场大战难以避免。她将南边的部署图给了我,让我早做打算。依我看,这几个月以来,反对我的那些帮派,分散打压的也差不多了,眼下魔教是大家共同的敌人,征讨魔教已经势在必行,只缺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错,眼下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时机,在这之前,阿珩定要休养生息,网罗人才,复苏武林凋敝之象,对了,那个许峥嵘倒是个身手好的,你如何安置的?”
“我让他跟着李育虎做事,说起来诗黎一边攻占南方,一边又让好多大家来到洛阳连府,倒是为我们网罗了不少人才,除了许峥嵘,还有韩家、周家、宫家,都出了好些英才人物。”
又是一阵凛风。“阿珩,这里风大,快回去吧。”
回到正堂,我望着“公明正大”四个大字,一时不由得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阿洵,若是魔教除了,你又如何?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定然不会久居人下,到时候,你又要如何?”
褚洵像是没有想到我会这般问,蹙蹙眉:“连小姐何出此言?”ωωω.χΙυΜЬ.Cǒm
我知道他已经生气,只是褚洵当日求娶我,心中的算盘也是打得武林盟主的位置,现在的却成了这样,他一直在我之下,心中可会有不甘?
我正要解释,褚洵已经向我施礼:“连盟主这一年来,心性沉稳了不少,不再是小孩儿脾性了,果然想法也变了,洵告退。”一甩袖子,竟然走了。
我摇摇头,他还说我心性沉稳了,怎么他还是这样一幅桀骜的少爷脾气。
再一扭头,却看到一只雀鸟衔着枫叶而来,我心中一喜,是诗黎!看到消息后更是大喜过望。
三日后,在连府大堂前,武林各派人士熙熙攘攘挤满一堂。
一年过去了,中原武林修生养息,再加上南方不少世家投奔,正派也有了复兴之势。
众人齐聚一堂,我不再像平常一样卖足威风再开口,而是激动地走至大家面前,将大氅脱下递给身后的瑾萱,开口道:“已经得到消息,魔教教主濮阳已逝,魔教现在正是内乱不止,眼下南征,进攻魔教,定能一举歼灭魔教,报各位血海深仇,匡扶正义!”
我激动地手不由得微微发抖,再次说出“匡扶正义”这四个字,心里却是比之前更有了底气。
韩家、宫家几个南方世家被魔教逼得北上,此时不免同仇敌忾:“歼灭魔教,报仇雪恨!”
“歼灭魔教,报仇雪恨!”
“歼灭魔教,报仇雪恨!”
“歼灭魔教,报仇雪恨!”
任何时候,仇恨的力量总是最大的,一年多了,我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有诗黎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回到正房收拾细软,明日就将南征,我还在孝中,只带了几件轻薄的白色布衣。
“说了多少次了你还是不听。”褚洵竟然又来找我了,不悦地示意瑾萱将我的大氅放进包裹中,“蜀地虽没有这里寒冷,但你也不像旁人,多带些厚衣服罢。”
不想他竟然主动和解,我心中一暖,也就依他去了。
细软收拾好,褚洵竟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一时诧异,褚洵已经握住我的左手,瑾萱红着脸退了下去,我一时无奈,只拿眼看向褚洵。
褚洵轻轻抚上我的左臂:“如今可好些了?”
自从上次在魔教中受伤,我的左臂就落下病根,虽然无甚大碍,但提不得重物了。
我心里又是一暖:“已经好些了。”
“阿珩。”褚洵将一枚印章放在我左手中,“南征回来,嫁给我好吗?”
我一愣,不想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低头一看,竟然是储家的家印,我怔怔望着他,不由得绽开了笑容:“好。”
翌日一早,我便率着众人,离开了连府,队伍浩浩汤汤,绵延数里。
父亲,我带着你的希望前去南征,还有那些一年间无数枉死的冤魂,我来替你们报仇!这场仗,我只能赢,不能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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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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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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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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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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