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笃定了诗黎会来找我,可一连数日,却没有她的任何音讯。
难道她没有听懂我的暗示?不应该呀,诗黎这般聪慧,且与我这一个月来朝夕相处,也生出了些许默契,更何况她那日的反应,分明是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让我好生养伤,以后再做打算。
现在虽没了清霖的酷刑折磨和水蛭毒虫的噬咬,清净了许多,但我还是无法安心养伤,牢中寂寞,我只好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反反复复的回想,想着父亲平日的为人和这十八年来的教诲,想着诗黎与我朝夕相对的点点滴滴和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艰难纠结,想着褚洵与我从小心试探到舍命相救。
每日我只得与云亦筝聊几句,企图套出一些魔教的消息,但她毕竟一直被软禁,对魔教事务知之甚少,反反复复得到的也是一些没用的信息。
譬如濮阳思念亡夫和亡女,每日都要去祠堂小坐片刻,除了回忆往事时偶有温柔的神色,其他时候皆是冷酷无情,比如清霖和诗黎能得濮阳青眼只是因为与濮阳的亡夫和女儿有些相似,再比如清霖和诗黎两派不和,清霖气焰嚣张,隐隐有争权之势。想来云亦筝也是一个人孤寂坏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将武林当年的恩恩怨怨冲我一吐为快。我不由得好笑,想知道的魔教布防人数和据点所在一无所知,倒是听到了不少八卦。倒也怨不得云亦筝,这样重要情报,便是魔教中人也未必知道,何况这样一个俘虏,我要想知道这些,只怕还得从诗黎下手……诗黎……xiumb.com
正想着,传来橐橐脚步声,竟是诗黎和明鸿!我心下一喜,这些日子里的不安与焦急总算是消散了,我就知道诗黎一定会来的!我笑了,这么多日以来,纵使是笑,也是苦笑冷笑,第一次笑得这样开怀,这样发自真心。可是……
蛊室?!
这几日才听云亦筝说过,魔教蓄蛊,所以在华山上诗黎才能快速分辨出顾掌门中的是蛊毒,而蛊室是魔教专门用来饲养蛊虫的地方,也是魔教最可怕的刑场之一!
诗黎明知道我最怕这些虫子,还要将我带到此处,她到底想要怎样?!难道我竟想错了她?!我唯有抗拒,近乎哀求的向诗黎喊着,挣扎着,可挣扎是徒劳的,进入魔教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明鸿和另一个侍从拽着我,不由分说便将我走,诗黎脸上有一丝不忍,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看着满池蠕动的虫子,我只是觉得惧怕,这比任何一种刑罚都让我心中犯怵!诗黎让人退下,抱着我轻声安慰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湿润的眼眶出卖了我。我再也不要原谅这个坏女人!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好像出乎我的意料,我第一次看到诗黎这样的语气,只是希望得到我的原谅,第一次看到她的愧疚和不安,我在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也只是一个无枝可依的可怜女子,即使她武艺高强,聪慧过人。
重重误会解除,原来我们背后都有那么多的无奈,有些事情本非我们二人所愿,但正邪始终对立。
不过,就算是正邪两方不相容,终有一日兵戈相见又如何,眼下我只想与诗黎冰释前嫌,回到相见时模样。
“诗妹妹,我需要你帮我。”我定定望着诗黎。
“如何帮?”不想她竟没有丝毫犹疑,“你若是想逃出去,眼下只怕还不是时机,纵使是我也无法放你离开。不过,我会帮你。”
“我也知晓现下不是逃离魔教的好时机,我另有需要。”
“你说。”
“若有机会,我想要见了梵一面。”
“好,我尽力安排。”
“谢谢你,诗妹妹。对了,我被关进魔教这么多日了,不知眼下外面是如何情形了?”
诗黎看着我,犹豫片刻,说道:“师父命人放出霁月在我手中的消息,我魔教少主的身份暴露,现在武林豪杰莫不赶往锦官城,想要夺走霁月。”
这个消息竟然已经传遍武林?竟然还是濮阳放出的?她将我挟持,怕不只是冲着父亲,濮阳她,意欲武林啊!
“清霖将武林中人,都引至九一客栈中,怕是要借霁月剑灭了这些人,只是之后还有什么部署,我就不甚清楚了。此番从华山归来,师父对我已不似从前般信任,这些计划我只知皮毛。”
“霁月剑现在在清霖那里?!”
“没错。”
我心中暗惭,诗黎失宠,只怕与我和了梵少不了干系,就连霁月剑也被清霖带走,她的处境也很艰难。
诗黎又将魔教近日的几处部署告知我,我粗浅一看,也未曾发现什么不妥,只是,越是这样,我反而越觉得不安,就像是风浪来之前的短暂平静,几日后,谁知还会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诗妹妹,我理解你的处境,濮阳喜怒无常又多疑,又有清霖从旁掣肘,虎视眈眈,你有你的难处。”
“我也有我的难处,此番濮阳密谋的,是整个武林,事已至此,你我势单力薄,如今就算拼死相救,也无回天之力,只能逞匹夫之勇。”
“眼看父亲与濮阳决战在即,要是父亲获胜,我侥幸逃出生天,到那时,我一个连家孤女,面对的将是元气大伤的老父和对武林盟主之位觊觎的各大世家。届时群雄逐鹿,武林势必人心惶惶。”
“若是濮阳胜了,我父亲败了,你虽是魔教少主,但有清霖掣你的肘,你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而无论正邪两道哪家获胜,魔教势力遍布西南,正派根除不了,天下豪杰更是辈出,濮阳也杀不尽。你我二人既都在危难之局,为何不结成同盟?”
“你,要与我结盟?”诗黎眼中有一瞬的不可置信,沉吟片刻,我以为她尚在犹疑,便一鼓作气说下去。
“自古以来正邪不共,可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濮阳残暴严苛,才引得无数人讨伐,清霖阴狠毒辣,若他成为下一任魔教教主,武林更是陷入一片腥风血雨。可若是诗妹妹你,我相信你若是成为新的魔教教主,定能整肃邪风,整顿魔教!”
恰在此时,一只蛊虫竟然从池壁爬出,我一身豪气被吓得一干二净,只差哭嚎出来。诗黎弯下身,让蛊虫满满爬上掌心,我不由得头皮发麻,皱皱鼻子,悄悄离诗黎远了几步。
诗黎把玩着手中蛊虫,稍一使力,便碾成齑粉,整个脸庞也冷肃下来:“好,我与你结盟。定下一年之约,只是,我不当什么魔教教主,我要的,是整个魔教,覆灭!”
我一凛,不想诗黎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在魔教蛰伏十余年,我以为她所求的是一个魔教教主之位,不曾想,她竟然对魔教有这么大的怨恨,竟然不惜一切代价要毁掉它,我知道她的痛苦和纠结,可她心里,竟然藏着这么深的恨么?
我觉得眼前的诗黎有些陌生起来,像从未见过她一样,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和她手中捻灭的蛊虫。当初她带着命令来到连府刺杀父亲,是否也是这般无情和决绝?
不过,对魔教这样冷漠和决绝的她,无疑将是我最好的盟友!正好,我也讨厌魔教,若是一并除掉,再好不过!
我看看自己一身污秽,不由得自嘲:“哈哈哈哈,一年后,谁能想到,武林之局势竟是在这一池蛊虫旁,由一个处境艰难的魔教少主和一位阶下之囚的盟主千金决定的!”
“连珩,时间所限,一会儿我就会再将你带回地牢,你的伤如何了?”伤臂被她触到,我疼得缩了回去。
“伤势不轻,可别留下病根了,你好生养着”又看看我脸上身上,从袖间掏出一瓶药膏:“这是生肤膏,抹在伤口上,疤痕尽除。”
我接过药膏,这个无情的女子,偏又是最有情之人,对敌人心狠手辣,对善意接近她的了梵和我却又处处留情,我一向自诩敢爱敢恨,肆意江湖,但眼前这个女子,才是真正的敢爱敢恨之人!她何尝不想仗剑走江湖,但太多的恩怨情仇牵扯着她,将她囚禁在魔教这座牢笼,郁郁终日。眼下她终于肯展开笑颜,我却看得心酸,做自己,对我们每个人都是稀疏平常的事,她却从没有一日敢有此奢望,而之后,她的路,还很难……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我却失去了平时的善言,只讷讷道:“诗妹妹费心了。”
“你忍住,”我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一阵疼痛从手心迅速蔓延开来,“这个蛊虫不会伤及你的身体,只是会让你身体显现出十分虚弱的状态,这疼痛程度已经是最轻的了,对不起。”在疼痛之余,我感受到此刻紧紧抱着我的诗黎的疼惜与歉意,我知晓她这是为了我好,想要安慰她,可是却有些力不从心,整个人虚弱起来。
直到被明鸿出蛊室,我依旧无法开口,即使意识十分清楚,可是身体还是一副虚弱疲乏的样子,身上更像是被汗水洗过一遍,我垂着头,心想这只蛊虫还真是厉害,此刻自己定是一副被严刑拷打的姿态。
在被带回地牢的路上,我还见识了一桩无端官司,仅仅因为一个侍从多看了明鸿一眼,便被扔到了链骨阁,而我平日里一直认为心存善意的明鸿,对此却似乎习以为常。
我霎时理解了诗黎的做法,魔教,从根上就坏了啊!不仅是濮阳清霖,还有往下的明鸿等人,再到最底层的奴役侍从,都已将魔教那些非人的规矩印在了脑子里,每日活得战战兢兢,每日都为了保命疲于奔命,一个不慎,就招来杀生之祸。魔教的部下,奉行的都是明哲保身的一套,一旦有权有势,就恨不得作威作福,就像是媳妇熬成婆,将自己受到的伤害全部都施加于人,仿佛只有这样,之前受到的那些非人折磨才算是有了意义。
而在此环境中,诗黎竟然还能保得如此善心,真是不易。更何况她本有机会成为魔教教主,却仍然下定决心摧毁魔教,可见她心里的大善,我又是感慨又是钦佩。
回到地牢,我的心绪再不能平静下来,九月朔日即将到来,这期间,濮阳还会有何动作,而武林中人前来夺霁月剑,又和濮阳的计划有什么关联?父亲他,可能顺利救我?褚洵又有何施救计划,了梵是否真的能帮到我,我与诗黎的结盟,又能否顺利进行?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要等到九月,父亲来的那一日。
这武林,只怕要乱了。
而我连珩,就要在这地牢中,置之死地而后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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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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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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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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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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