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仍旧是黑黢黢一片,只有云亦筝矮几上的烛台一明一暗,像是诉说着什么见不得人秘辛,连带着云亦筝的脸,也变得高深和神秘起来。我坐在地上,吊着一只伤臂,一手抱膝,听着她娓娓道来。
“看到你娘的信后,我一边伤心一边怨恨,恨连玉笙怎能如此铁石心肠。唉,罢了,你可曾听说过肖霁?”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上次听到肖霁还是在濮阳口中,我点点头:“知道一些。”
“当时连玉笙和肖霁可是拜把子的交情,我也曾见过肖公子几面,果然光风霁月,也只有他,才配得上那把霁月剑。”
“可谁知这样一位胸怀洒落的侠客,竟然被魔教教主濮阳迷了心性,不惜坠入魔教,也要和妻女在一起。”
“我瞧不上连玉笙抛弃妻女的行径,肖霁虽然狂放不羁,自毁前程,与魔教同流合污,但我心里也隐隐佩服他,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要,算什么男人?!”
听云亦筝语气中毫不掩饰对父亲的鄙夷,我一时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开口制止,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她所言都是真的,父亲他……
“连玉笙想出的主意也尽是些阴损腌脏的伎俩,当年他和肖公子那般要好,却计划挟持肖公子,威胁濮阳,待大事一成再除掉肖公子。只是肖公子武艺精湛,又有霁月这把名剑加持,连玉笙怕贸贸然动手损兵折将,便打算暗中下手,设下一席鸿门宴。”
“肖公子以为是友人相聚,只身前往,他不知连玉笙早在他客栈布下埋伏,只等他来,我与肖霁也算是有些交情,不忍他就此丧命,便暗中施以援手,斩掉几个连玉笙的爪牙,让他逃出。”
“我以为他可以就此逃脱,虽然伤重,但从此天高海阔,谁知那肖霁也是个重情义的,待我们攻进魔教之际,他竟秘密赶来,悄悄的找到我,说想见濮阳和女儿最后一面,我索性送佛送到西,反正魔教大势已去,就带他去见了濮阳和女儿。”
“那肖霁?”
“死了。连玉笙要杀濮阳,招招致命,他为了救濮阳……死了,倒让濮阳逃走了。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
听到这番感慨,我也不由得唏嘘起来。是啊,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作恶多端的清霖还在魔教叱咤风云,可怜的红三娘却为了救我搭上了性命。
“云姨不是……?”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吗?当年武林中人也损失惨重,我也以为自己会死在濮阳掌下,没想到还能苟延残喘,被魔教俘虏的义士都被杀了,我却因着救过肖公子一命,又让他们家人团聚,被留下一命。”
不想濮阳看起来泯灭人性,竟然也知道知恩图报。
“那云姨你自那之后便一直待在这地牢之中?”
“并非如此,我之前一直被软禁在落桥院中,虽无自由,却也衣食无忧。只是前几日,濮阳带着霁月剑前来,说让我帮她做事,事成之后,便放我离开。可笑,我当年帮的是肖霁,不是她濮阳,魔教的走狗,我不屑于当!我已被软禁了十八年,早就习惯了,自由于我而言算不了什么。”
我心中一动:“她有说让你做什么吗?”
“这倒没有,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我便拒绝了,惹得她将我扔到了这地牢里,不过,如果不是这样,我也就见不到你这故人之女了。”
我暗中叹气,不想什么线索都没有……只是又好像抓住了什么。对了,剑,所有的前尘恩怨,不都是一把霁月剑引出来的吗?濮阳以我为人质,为的怕是让我爹赶来魔教,她也好报十八年前丧夫丧女之仇,可她下一步要做什么,没有其他线索,我实在想不出来。
耳畔突然传来脚步声,寻声望去,竟是明鸿,他手里拿着一个瓶子,向我走来。
“明鸿,你这是?”
“给你送药。”
“多谢,我……”
“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奉命?难道是诗黎?我正要问明鸿,他已经扔下药瓶离开了。
我握着手中的药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喃喃道,“何必装模作样,也不知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看诗黎对你不错。”
云亦筝的话音刚落,我便直接反驳回去:“云姨你怕是想错了,她杀了我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对我不错?”她只会骗我,害我,怎会对我好,即使是之前,她对我也是冷淡异常,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
云亦筝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诗黎这姑娘,吃了不少苦。”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才三岁,瘦瘦小小的,即使是我,也不由得怜惜她。那时她一脸茫然的闯进我的院子里,小小的脸上满是警惕,我问她话她也不回答,等濮阳进来后,她就躲在濮阳身后,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刺猬。濮阳摸着她的头,满眼柔情地问我‘她像不像肖黎?’,那一刻,我就觉得濮阳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后来从她自说自话中,我得知,原来濮阳丧女后,着实萎靡消沉了一段日子,不想六年后一个冬天,她去上京办事,遇上了两个帮派厮杀,在那鲜血染红了的冰天雪地中,见到了诗黎。她当时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脸上溅的全是血,被大雪包裹着,又结了冰,倔强地在那刀光剑影中一直跑啊跑,跑累了也不哭不闹,顽强的想要活下去。濮阳见到了她,就想到她的女儿,便把她带回魔教,还把她女儿的字‘黎’给了她。”
我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倔强的小诗黎,在那般绝境中仍然拼命的活下去。
“可惜啊,魔教不是个好地方,濮阳也不是个好师父。诗黎刚来的第一年,我还能从濮阳的自说自话中知道她一些消息,原来自从丧夫丧女后,濮阳便性情不定,对诗黎随打随骂,小小的年纪就让她去杀人,又苛责严格,稍有不对就严刑重罚,这孩子能活下来,也是不容易。可惜,后来濮阳与诗黎再未来过,但我多少也能猜到诗黎在魔教中过得多么艰难!”
虽早有猜测,但还是没想到诗黎之前在魔教竟然遭受了这么多苦难。
“若是让她重新做选择,大概她宁愿死在那个冬天,也不愿生活在魔教中吧!这个地方如今不过是人间地狱,濮阳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我想到初见诗黎时,她就是一副清冷的样子,我说上三句她能理我一句,她这样冷淡,我怎么会一门心思的接近她,甚至把她当做亲姐妹呢?
我笑了笑,那是因为,我每次缠着她学剑的时候,她总是一脸的不耐烦,却又一板一眼的教我,明知道我是个不成器的学生,还顾忌着我的面子,从来不说我蠢。我遇到有意思的玩意儿,与她分享,她总是面露不屑,又都收下来,偶尔感叹一句,“连小姐真是天真,娇生惯养。”我说要与她义结金兰,她冷漠拒绝,但我叫她“诗妹妹”的时候,却还是应下,以及那眼中的一丝难以察觉的柔情和钦羡。
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的魔教少主是什么样,冷血无情?还是杀伐果断?但在我眼里,她一直是个口是心非面冷心热的姑娘。纵使她接近我是别有用心,但这些小细节骗不得人。
我们最终走到这一步,想来在我们懵懂无知之时就注定了,我是连玉笙的女儿,而她是濮阳的徒弟,拔刀相见不过是命运使然。其实我们……或许可以不再剑拔弩张,有些事情,本就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若她不被濮阳带回魔教,我们或许能够在某一天相遇,之后相知,最后成为真正的姐妹。
许是经过了这些天的磨难,当我再回顾我和诗黎之间经历的种种时,也平静了许多,细细想来,她虽抓了我,可在一路上也帮了我不少,我当时看来她有些假惺惺了,但每次确实都是她救的我,清霖那次,红三娘那次,红三娘……我心念一转,一颗心狂跳不止。
又过了两天,我才见到诗黎。
诗黎一身白衣,长发束起,眉目间皆是英气,眼角红痣更添风韵,我想起了初见她的那一日,她也是这般模样,仗剑而立,有着清冷的女侠气派。
“诗姑娘这样倒让我想起初见你时,你也是这般。”
诗黎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我的态度突然和蔼了许多,毕竟之前我对她都是冷嘲热讽,“那天你似一朵娇贵的花,光鲜夺目。”
我笑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是啊,今非昔比啊。”
一时无言,我正想打破沉默,就听到诗黎的声音,“在华山上时,我便察觉到褚洵处处提防于我,而你……”
我一愣,没想到她突然说过这个:“是啊。褚洵一早就怀疑你,也就我天真的一直相信你,褚洵暗中提醒过我几次,我还和为了你和他吵架,他很啰嗦,反反复复地提醒我,我却总是敷衍他。”我回想起当时和褚洵置气的情形,不由得有些鼻酸,“如今看来,果真是我错了,这不,现在后悔也晚了。”
“华山上最后几日,你与褚洵?”诗黎此刻神情严肃,我不由得回想当时发生了些什么,等等,诗黎她开始变化好像也是在那日花园争吵后,我隐隐记得当时假山后闪过的人影正是诗黎,难道是因为此事?
“我在花园中和褚洵吵了一架,因为他一直让我提防你。”
“你们发生了争执?”我看诗黎此刻竟一直追问此事,心中仿佛抓住了什么……等等,那时知道诗黎听到后,我便因此懊悔不已,和褚洵不欢而散,之后本想解释,但因为要公布真相,便忘记了,再往后我便被诗黎带往魔教,这件事彻底被我抛之脑后……
“我……是。”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这一切……
“竟是这般……”
我从来未见过她这般吞吐的模样,再思及眼下局面,顿了顿,试探道:“诗姑娘,你不喜欢魔教罢?”
诗黎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你莫要忘了你如今身处何地?”
不想她这般容易就被我激怒,我心念一动,猛地抬头,却见她的目光定定的望着我,似有深意。我心下大吓,此处乃是魔教,濮阳与清霖的眼线众多,我方才所言,乃是犯了大忌,会招致杀身之祸。
“你个坏女人,你以为你这样便能骗到我吗?你不过是濮阳手中的武器,只能仰仗她的鼻息生存,什么魔教少主,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仆役,你的命不属于你,掌握在濮阳手里,哪怕你有一天成了魔教教主,你也永远被禁锢在这座名为魔教的牢狱中,你不过是看门的狗罢了。诗黎,你就是魔教的走狗,永生永世无法逃离,除非有一天魔教消失!诗黎,你真可悲!”
“你住口!”诗黎疾声喝住,我看到她一直平静的面庞终于有了情绪,她大口的喘息着,皱着眉,似乎很痛苦,脸色也变得苍白,手抚上胸口,那里……赫然一片血色!
“诗黎,你受伤了?”我的手伸出栅栏想要扶她,却被她隔开了,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提醒她啊,难道她没有懂我的意思,她不会还认为我是恨着她,因此用恶毒的话谩骂她吧,不对,她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她一定能听明白的。
“是濮阳做的吧?你看,你不过是一条狗,她开心就宠着你,她不开心了,就拿鞭子抽着你,等到有一天,她还会要了你的命,你可真可怜。”
“再不闭嘴,我就让你永远开不了口。”诗黎已经恢复了平静,转身就要走,“连小姐,养好,自己的伤,其他的事情,不用你管,不论是,从前,还是,以后。”
诗黎最后看我的眼神依旧那般冷漠,难道我想错了?她没有明白?不对,让我好好想想,她最后那句话的语气,重音在“养好”“从前”“以后”……她平素绝不会这般说话的,我笃定,她还会再来找我的。
想到褚洵带给我的话——“审时度势、连内和外”,至于九嶷台,只有能我爹来了再做打算。还有,什么时候能见到了梵?褚洵和爹爹能顺利将我救出去吗?诗黎,她会帮我吗?
爹爹他……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框持正义的化身,如果那些事都是真的,我这十八年来信奉的全部轰塔,我又该怎么面对他?他又一直以何种面目面对我灵堂的娘?
我本以为我会崩溃,可除了最开始的震惊,我竟然也没有太强烈的反应,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还相信父亲吧?相信他会来救我,若是他来了,是不是就说明,在他眼里我才是重要的,什么为了争夺霁月剑不过是他们编造的谎言。听了那么多,纵使我理智上认为那些是真的,可情感的天平还是偏向父亲的。ωωω.χΙυΜЬ.Cǒm
我坐在牢中,思绪万千,好像一个大局才慢慢浮出水面,既然这样,那我就与他们对弈一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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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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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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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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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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