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去水牢见到连珩无事后,我便独自回了蠡园,服药运功后,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梵的身影,不自觉的起身出门,即将踏入私牢的一刹那,偏又想起了师父在祠堂和连珩说的那番话,“你爹与我们交好又背信弃义,你和诗黎亲姐妹相称又心存芥蒂,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是啊,连珩对我的好全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了梵又能好到哪儿里去呢?他可是得道高僧,芸芸众生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样子,我只是他要度化的恶人罢了。
我还真是魔怔了,像我这样的人,他们怎么会真心以待,无爱则刚,我活下来就是为了成为师父手中一把称手的兵器,怎能怎敢奢望其他?
“哈哈哈,”仰头大笑,我此生注定孤身一人,我与他们更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不再停留,转身回到自己的卧房,只有我手中的握着的霁月才是唯一的陪伴,这是我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可是今日清晨我才发现,原来就连霁月都不是我的,那不过是师父的赏赐,只要她想要收回,便可以收回,自己无法反抗,不是不能,只是这个代价自己暂时承受不来。
“黎儿,霁月剑陪了你多久了?”
“回师父,已有八年。”我跪于下首,心中还有些疑惑为何师父早早召我前来,仅仅问及此。
“哦?原来距我赏赐你霁月已经这般久了。”我不敢抬首,但是心中有些忐忑,师父从不喜欢追忆与师公无关的往事,如今谈及霁月究竟为何?
“师父这些年对徒儿的教诲,徒儿绝不敢忘,也从不敢懈怠武功,辜负师父赐剑之恩。”
“为师自是知晓你的孝心,不过……”我感觉到师父的手指将我的下巴强硬的抬起,对上了那双深不可测的双眸,即使此刻里面满是柔情,我也不敢有丝毫松懈,“黎儿,这霁月为师有他用,就先收回了,可好?”
我浑身的血液都被这句话冻住,整个人恍惚起来,我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霁月剑会离开,我不相信师父不懂佩剑对于一名剑客有多么重要,这么多年,我因为她的恩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了她流露出的一丝一毫的柔情,飞蛾扑火,哪怕我多少次被折磨的恨不得立刻去死,我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她为我取了名字,将她的女儿的字赐予了我;她给了我温饱,让我成为高高在上的魔教少主;她教了我武功,让我不必任人欺凌。整整十三年,就算是养一条狗,一只猫,也会有那么一丝感情吧?更何况人呢?
可是如今,我的师父,却要将我安身立命的武器收回,这让我如何接受?琇書網
“师父,徒儿是一名剑客,霁月剑是徒儿的命,徒儿只有它了!师父,我求您,您将霁月留给我,师父,我求您了!”我所有的理智都不在了,我只知道我除了霁月一无所有,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叩首,祈求眼前的人对自己还有一丝怜惜,一丝感情。
“黎儿,霁月剑为师另有他用,你切莫让为师失望。”我听得出来,师父此刻已经是生气的前兆了,但是霁月,我真的不能失去。
“师父,徒儿会用其他东西替代霁月的,师父,求您别收走霁月,师父,求您了!”我不知道师父会用霁月剑做些什么,我只知道绝非好事,她为了复仇已经彻底疯掉了,霁月剑虽然是师公肖霁的遗物,但是当年肖霁身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手握霁月剑,这些年来,师父虽然不说,但我能感觉到她对这把剑没有什么留恋,甚至恨不得毁了它。
“诗黎,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不顾额头已经流血的伤口,依旧磕头,希望能够让师父收回命令,“刑堂主,让她清醒清醒,顺便将霁月剑带回来。”
“师父!”我被刑堂主点了穴道,只能直直地望着师父的眼睛,祈求她眼里能有一点点疼惜,可是什么都没有,就像幽林深处的寒潭,深不见底,寒冷刺骨。
恍惚中,我仿佛回到了三岁那一年,在一片被鲜血染红的冰天雪地中,疼痛到茫然,直到被温暖的狐裘包裹住,直到被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我才感觉到我还活着。
可是如今呢,即使身后的骨鞭夹带着狠辣的劲风一道道抽打在身上,哪怕皮囊之下蠕动着一条条鲜活的蛊虫,就算脉络里传来一阵阵痛彻心扉,可是心已经彻底死了。
霁月剑被那人染满鲜血的手拿起,可是自己却再无一丝一毫的力气可以阻挡,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师父要的不知是霁月剑,她还想要告诉我,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无论是这条命还是这把剑,无论是武功还是地位,只要她想收回,自己就应该双手奉上。
可是呢?还是不甘心啊,我明明那么崇敬她,为什么她却毫不在乎?同样是人,为什么连珩与了梵他们便能活的那般恣意?自己如此小心翼翼,这么拼命,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活的比他们好?因为是在魔教吗?为什么会有魔教?又为什么这样的魔教还能存留在这世间?
“少主,教主说今日不得用药,也算是让您清醒清醒。”我能听到刑堂主对我的讽刺与幸灾乐祸,不过,我确实该清醒清醒了。
“我知道了,劳烦刑堂主禀明师父,我会好好反省的。”我不管身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拿起侍从端举的衣裳,缓慢的穿好,推开想来搀扶的人,挺直腰杆,一步深一步浅的走了出去。
“是,少主,老朽定会转达。”从始至终,我没有再看刑堂主手中的霁月剑一眼,毕竟有些东西从始至终就不属于你,何必眷恋。
“少主,您身上的伤怎的这般严重?属下这就去还堂取药!”
“不必了,你回房吧,这是师父的惩戒,明日再去领药。”我将急急忙忙要去取药的殷羲拦下,此刻心中的愤恨,急需一个发泄口,而她,并非我的目标。
“可是少主,你的伤……”
“我说过了,退下,还有,此事不得外传,各处布置不得擅动。”
“是,少主。”
不想一会儿被了梵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先回房将已经与皮肉连在一起的血衣脱下,看着依旧没有止住的血,闻到自己满身的血腥味,顿了顿,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鱼纹镶金青铜匣,取出了之前自己想要扔掉的连珩的止血药。
涂完止血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运气半个时辰后,总算不至于太过虚弱,哪怕依旧疼痛入髓,可也能够忍住,这才向私牢走去。
将看守了梵的人挥退,我看着眼前这个哪怕身上染着鲜血,面容不再整洁,依旧如同一尊活佛般的人,心中那被压制的火苗瞬间形成燎原大火。
取下鞭子,抽向他,一道道鞭痕映在他的身上,让我的心得以平静。可是他却没有吭一声,我扔开,取出自己的私印,安在已经烧红的烙铁上,再次投入火炉,等着它们融合在一起。
“你没什么话想说吗?”我端起一杯茶,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诗……诗姑娘,你是否受伤了?身上有血腥味与药味,气息也不稳,力道也有些不足。”
他的话让我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得顿了顿:“那又如何?与你有何干系?”
我此刻着实好奇,从他口中能说出如何悲天悯人的话?不由得放下茶盏,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眸。
“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是个姑娘,留了伤疤就不好了。小僧只希望诗姑娘你能平平安安,别无所求,咳咳!”我不知道是否是我道行太浅,还是说此人演技已经登峰化极,此刻他的眼眸中盛满了真情实意,疼惜与关心一览无余。
我将视线从他的双眸转移开来,看着他的青裟如今被鞭子撕裂,变成条条缕缕,鲜血在上面开出了一朵朵绚丽的花,裸露的肌肤上皮肉外翻,血还顺着衣摆慢慢滴落到地面上。他腹部的那处衣裳鲜血晕染的是最大的,映在眼里就像当年见到的那朵丹朱芍药,透着妖异。
“你说,你们佛门弟子不是从不打诳语吗?怎的你这般谎话连篇?”
“诗姑娘……小僧从未对你说过谎话。”一直以来从未惊慌失措的了梵,此刻却慌着解释,我一步一步靠近他,拉开他遮住胸膛的衣裳,不理他突然变得僵硬的身躯以及慌张的话语。
“诗姑娘……你,我,这不能啊……这……”我的手缓缓抚过他的肌肤,触碰到那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最后停留在他的心脏,附耳上去,我能听到那急促的跳动。
“这就是你的心啊!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看着他原本因为羞涩而爆红的脸颊在听了我的话后瞬间变得苍白。
“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为什么呢?我明明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值得你骗的?我的一颗真心就该被践踏在地吗?”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我将方才拿起的烙铁重重烙在了他心脏的位置,皮肤被烧焦的气味伴随着了梵的痛呼声钻入我的心肺,说不清楚,那一刻,我的心好像也开始疼,这股疼缓缓向上,传到我的眼中,迫使我流下了泪水。
“诗……诗黎,你……别哭,不……不疼了,”透过朦胧的水珠,了梵那疼惜的目光,那即使疼痛异常依旧充满担忧的面庞映入我的眼眸,我这才惊觉我竟然落了泪,右手握着的烙铁不由得松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双手抚在脸上,竟是湿润。
“我没有哭,我不疼,是你给我下了咒,一定是你!”我转身走向刑具台,随手拿起一把匕首便向了梵走去,我觉得我此刻十分冷静,冷静的将刀刃送入他的身体里,冷静的看着他此刻痛苦的面容。
“是我,对不起,黎儿,我真的想要一直陪着你,咳咳,想要带你回少林,如果……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笑一笑,能不能离开魔教?”
“你在骗我,你只是想要将我安排在少室山下的村落里,你只是将我带走再抛弃,你还是要回少林,你还是要去侍奉你的佛祖,你只是想要渡化我罢了……”我平静地望着他,平静的说出这些深埋已久的话,平静的抽出他身体里的匕首,我决定放下他,我不会让他成为我的魔障,我不会要他的命,他骗了我,但是他也曾救了我,我要放了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见。
我自己可能都不愿意承认,也许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臆想,是我曲解了他的话,而不是他……骗了我,只是,我不想让自己那么可悲,不想承认自己那么懦弱罢了,恨他,会让自己活得心安理得,只不过,他太不配合了,太不配合了……
“我会救你,但不会再见你。”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向外面走去,我的命里不该有他。
“咳咳,不,诗黎,我没有扔下你,我回少林是要还俗!”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将我瞬间定在那里,无法动弹。
“从我第一次见你起,你便成为我的执念,此番下山得与你相遇已是佛祖降下的缘分,但我不知为何,咳咳,我想度你,可是我与你相处期间,却察觉自己心性已变……咳咳,我不知因何而变,但却知晓以无法再侍奉佛祖身边,只愿顺心而为,余生伴你左右,看你一生平安喜乐。你可愿信我?”
我不敢转身,在我已经接近绝望的时候,他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误会,他并没有辜负我,甚至愿意为了我还俗,我……真的能再相信他吗?
“诗……黎,你可愿信我?”缓缓转身,我看着了梵苍白如纸的清秀面庞,那坚定的双眸,缓慢地走向他,在这短短的片刻里,我的脑海中闪过我们相处的画面,一帧帧,一幕幕,原来我都记得。
“我……我信你。”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轻轻吻上了他的那双眼眸,经历了生死,经历了鲜血的洗礼,这双眸子依旧如从前般澄澈。
“诗……诗黎,我,你……”
“嗯。”我这才回过神自己对了梵做了什么,虽说表面依旧镇定自若,但其实心已经跳个不停。视线触及到满地的鲜血,这才意识到了梵身上还有很重的伤,急忙将他放了下来,喊来侍从,替他包扎伤口,本想将他直接带出去,但是想到外面有清霖盯着,只好先将他安置在其他牢房。
等一切收拾结束,我回到房中,却看到明鸿留下的暗报,连珩的处境十分不妙,看来,还是需要尽快将她从水牢中转移出来,窗外的月渐渐饱满,这魔教的天也快变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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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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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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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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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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