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间,竟已回到应松园。
褚洵在院中的老槐树下等着我,一身白衣,一如初见时模样,只是他的眼似乎越来越深邃,不似初见时那般澄明。
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初见时我无识人的能力罢了。
“你可气消些了?”褚洵轻笑道。
我错愕。
“赌了一天气,现在都月上梢头了,珩儿可消了气?”
他竟然觉得我是在赌气?
“昨晚是洵的不是,洵语气冒失,还希望连大小姐原宥,不要气着自己。”他这样低三下四的道歉,我竟觉得自己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感涌上心头。
“无事。”我只好干巴巴地回道。
“洵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光明磊落的人,不似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愿意相信洵,自然也会像信洵一样相信诗姑娘,你心底纯良,以赤诚之心交友,这是洵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对于诗姑娘,我们有不同的看法,这也无可厚非,如今只希望你不要再生洵的气。若诗姑娘真的是益友,洵愿亲自向诗姑娘赔罪,若诗姑娘……洵自会护你周全。”
我心下大愕,眨了眨眼,又眨了眨,自己刚刚没听错吧,这些话,竟然真的是从褚洵之口说出。
“你刚刚,是在等我?”
“是啊。珩儿不回来,洵怎能安眠。”褚洵眼角含笑
我听他语气暧昧,只做充耳不闻状。顿了顿,终于问出:“褚洵,你可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
褚洵眼角的笑意渐渐消失,过了好久,他才缓缓道:“有。”
“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后悔的,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这条路是我选的,我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可是遇上了某个人,我却觉得,我似乎一开始就错了。”我第一次在褚洵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还要再问他,他却告辞完转身回房。
又是一夜的煎熬,一天天靠近真相,我却一天天恐惧这个真相,我害怕什么呢?怕这个真相后面,藏着太多的龌龊,藏着太多的无奈。算算日子,诗黎也该回来了,不知道山下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她和了梵,又究竟瞒了我多少?
一层层抽丝剥茧,最后得到的结果,又真的是我想要的吗?这个结果我又真的能承受得起吗?
第二日刚起,就看到一群身着白衣孝服的华山弟子向明雅斋的方向赶去,我暗自奇怪,揪住一个问他情况,他道是孟缇下令,让华山人包围明雅斋,软禁明哲。
我皱眉:简直是胡闹!正想找到孟缇,却见孟缇正往我这里赶来,冲我摇摇头,我忙问他怎么回事,孟缇解释道:“眼下华山子弟们都说师叔和掌门积怨已久,杀了掌门,自告奋勇要清理门户。”
“你也这么认为?”
“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究竟如何。”
我心知大家义愤填膺,阻拦无效,也由得他们去了:“软禁就软禁吧,反正快要结案了。”
孟缇看我一眼,向我抱拳施礼道:“此次有劳大小姐了,替我等揪出华山内奸。”
我不置可否:“我还有些细节问题,要去询问玉泉院的杂役,失陪了。”
找到褚洵,我只当作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与他一同赶往玉泉院。可心中却知道,有些事情,注定是不一样了,比如此刻褚洵似有似无的暧昧态度,由比如我心中凝结的疑云。
“昨日询问济慈三人,褚公子可有什么发现?”
“不知珩儿发现了什么?”
“济慈说清早闯入房门时,顾掌门仰面躺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可其实我们都知道,顾掌门死状可怖,死不瞑目。”
“你是说济慈撒谎?你怀疑他?”
我笑了笑,褚洵啊褚洵,你不是最与我心有灵犀,何苦在这里装傻充愣。
我点点头:“是啊,不过,先依次去他们房中看看。”
仆役们都在各处当值,房间内空无一人。
济慈与济远的房中都没有什么发现,甫一进入济淮的房中,就感到一阵阴寒之气,暑伏天里我竟然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这里,怕是有些邪门。”我冲褚洵努努嘴。
我们二人分头探查,很快便将这间小小耳房仔细搜查了一遍,但这只是普通的杂役住房,并无稀奇之处。
这间房背阴,但到底是夏天,窗外就是小树林,蚊虫奇多,我不由得觉得浑身瘙痒难耐。扭头看褚洵,他也蹙眉忍着。
对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蚊虫?!虽说窗外就是树林,可我在华山后山上都不曾见到这么多的蚊虫,我仔细看着蚊虫飞动的方向,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我拉了拉褚洵的衣袖,指向床下。
所有的蚊虫都汇集到床下,那么,床下必然藏着什么吸引蚊虫的东西,我只是拉着褚洵的衣袖,却突然发憷,不知道掀起床,看到的会是什么。m.χIùmЬ.CǒM
褚洵轻拍我的手背,示意我小心,上前一步,抽出剑来,右手仗剑,左手却是抓住床的一角,手上使力,高脚胡床霎时被掀起来。只看一眼,我便“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床下聚满了黑色的四足爬虫,每只有一寸大,足上带着弯弯发光的钩子,每只都用足底的钩子勾住身边的虫子,因数量太多,聚集成一团团,像一座座小山,层层叠叠,还都是活的,不停地蠕动着,翻起一浪浪,像一片黑色的海洋。数量如此之巨,竟然都聚集在床底,没有一只跑出床外,只怕是床底放了什么药引,眼下床被掀起,虫子们好像觉醒,开始像边缘的方向蠕动,只一瞬间,就要将这里湮没,褚洵似乎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退到我的身边,我整个头皮发憷,欲哭无力,眼看着冲着就要到我脚边,我忙跳上椅子,捏着褚洵衣袖:“褚洵,这下该怎么办?”
褚洵挥剑斩虫,但虫子众多,剑又长,自然是收效甚微,他一阵手忙脚乱,也只能保证他脚边没有虫子近身:“珩儿,这蛊虫的钩上都淬有毒,所以才黑得发亮。”
我看着他剑上沾满了黑色的汁液,第一次感受到绝望,如果这些蛊虫没有出现,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立刻嫁给褚洵我都愿意。
正一筹莫展之际,我却发现这些蛊虫都向一个方向汇集,方才吓得我心惊肉跳,竟然没发现济淮已经回到房内,他从袖中不知道掏出什么药粉,撒在床头处,蛊虫满满向床头汇集,叠成一团。济淮走向掀起的床,将床复原回原位,我听到一阵咯吱声,知道有虫子被压死,又是一阵头皮发麻,躲在褚洵背后,恰巧又看到褚洵剑上虫子的尸体,强忍住呕意,三两步跑出济淮的房间,跑到玉泉院的正房。
随后褚洵也收起一身狼狈,把济淮带到玉泉院。
“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我一阵心累,已经无力再问他什么。
“在下没什么要讲的。”
“那,那就讲讲蛊毒。”
“那种毒虫叫钩吻,钩吻足上的钩有剧毒,喜欢莲散的味道,我只要在床底洒满莲散,他们就乖乖的聚在床底,不会出来,能感受到光,一旦遇光,就会到处乱窜。数千只钩吻相互厮杀,他们不断吃掉对方,强者俞强,最后才能出一只噬心,但这时只叫噬心,称不上蛊,要想成蛊,还要喂它吃下世间百毒,淬上十余中毒液,噬心皮肉颜色皆变,由黑色变成朱红,体型变小,足上的钩子愈发锋利灵敏,可以直接破开皮肉,扎入心脏,每日撕咬心脏,令人痛不欲生。”
我听的又是一阵头皮发麻:“那噬心蛊现在何处?”
“连大小姐为何明知故问?”
“那你为何这么做?”
济淮冷笑一声:“自然是为了良心,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褚公子不如替在下指一条明路。”
褚洵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觉得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玉泉院外嘈杂声渐起,看样子是包围明雅斋的那群人,我似乎还听到顾盼的声音,真是胡闹!
我考虑到现在局势,当机立断:“我是不敢放你回你的房间了,有劳你今晚就歇在玉泉院吧,褚洵,看好他。”深深看一眼褚洵,想到这两日他的异样,我最终什么也没说,移步明雅斋。
华山的弟子已经将明雅斋围得水泄不通,一些激愤者喊着要杀死明哲,为掌门报仇。
我清清嗓子,终是道:“我知道诸位为掌门复仇心切,但是眼下还请诸位冷静一些,我此来就是为了还华山派一个公道,眼下已经揪出真凶,自然会将公道还给诸位。”
顾盼第一个不服:“真凶就在里面,说什么揪出真凶!”
徐湛生也附和道:“既然凶手已经确定,还请赶紧告诉我们真相。”
“还请连大小姐告诉我等真相!”
“我等定要为师父报仇!”
“顾掌门待人宽厚,竟然有了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兄弟!”
“连大小姐可不要有意包庇凶手啊。”
我一阵无奈:“珩可以理解诸位的心情,不知诸位能否给珩一个期限?”
底下又是一阵喧哗。
孟缇道:“还请大小姐尽快。”
我看着他,他也不动神色的与我对视。
恰在此时,一只白鸽掠过,我心下一喜,抓住白鸽,从鸽子脚上卸下信纸,上面写着“事已查明,今晚回华山。”
诗妹妹果然深得我心,与我配合得如此默契:“明日。明日珩一定给大家一个答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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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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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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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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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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