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悲伤的女声,今天依然回到了他的梦中。
鸿怀古睁开眼睛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七点钟,晨间的光顺窗洒入,泛起几分冬天的苍白。鸿怀古看着天花板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坐起,顺手合上忘了关的电脑,屏幕里正流动着代码。
编程,还是他在二十年前学过的,当年国内刚刚流行起计算机,他直觉地感觉这会是一门有用的技能,就学了很久——他对这个没有多大的天赋,可他有时间慢慢学,把所有的东西都学到手。
鸿怀古揉揉发胀的眼眶,穿衣去洗漱,他记不清自己为了改写这个程序,已经熬夜第几天了。这是在胖子的程序上改良的版本,范围扩大到整个局内的网络系统,不到关键时刻,他不会用。
水声哗啦作响。
鸿怀古抬起脸望着镜中男人年轻的脸,他五官平平,头发上挂着湿漉漉的水珠,唯独一双波澜不惊的双眼,泛起古井般深邃的颜色。
不知为何,鸿怀古却想起了另一张脸来,挺鼻薄唇,如隔世的画中人。
鸿怀古戴上金丝框眼镜,镜子里的男人立刻添了斯文而深沉的气质,是局里人认知里局长一贯的形象。
什么时候习惯了这张脸?
明明自己已经用着另一张原本的皮相,长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看厌了生离死别,也看厌了战争和侵略。那些个朝代更迭,近百年来他最喜欢那个被称为“民国”的时代,那里仿佛是个巨大的猛兽园,城里的绅士挎着淑女小姐,看着城外劫火车的土匪们肆虐叫嚣。
鸿怀古微微摇头,迫使自己不再去想,他拉开衣柜,信手将青衫斗笠的装束放在深处,穿起了常穿的那套羊绒西服,这一次,他没有忘了打好领带。
局里不限制着装,穿西服只是他的个人爱好,西装控秦漠调来之前,在一群奇奇怪怪的年轻人当中,他偶尔感觉自己就像个久居孤岛守着灯塔的老古板。
镜子里的男人戴金丝眼镜,从干净的手指到熨烫得板板整整的西服衣领,一丝不苟。
——他去过民国时期的夜上海,在李香兰绵绵如水的夜来香里,男人们就穿着这样正统的西服,怀里藏着家传的怀表与老式手枪,挽着名媛们纤细的手腕在洋楼之间穿梭,那些洋楼的窗发出融融的暖光,将女人们款型有致的旗袍映得愈发婀娜。
鸿怀古走进局里的时候已经八点钟,坐进办公室不久,才忽然发现自己没吃东西。他正要给自己接一杯咖啡,就看见沈白有气无力地推门走进来:“局长,你昨天要的文件。”
“辛苦了。”鸿怀古点头接过,忽然想起什么,“胖子呢?他的任务应该早就完成了。”
沈白顶着俩黑眼圈,迷迷糊糊,口无遮拦:“我记得他和秦漠前辈回来过一次啊,不过忽然又匆匆忙忙走了,现在还没回来。”
“秦漠?”鸿怀古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的这个表情让沈白猛地惊醒,突然想起局长不知道这事儿,秦漠前辈这算是擅自行动啊!沈白你是傻子吗啊啊!
“胖子、胖子他没什么经验,秦漠前辈就是不放心,跟着去看看。”沈白结结巴巴地圆回来,“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秦漠临走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沈白小心翼翼地想了想:“他问利贞十二年那场刺杀成功没有,表情很奇怪。”
局长此时的表情也很奇怪,在沈白的印象里,局长一向是秦漠前辈口中雷打不动的万年冰山,此时却分明看着有些不快,这不快里偏偏又掺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倦怠。
局长在疲惫什么?
沈白刚要说话,就听见鸿怀古的声音清清淡淡地响起:“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
自己这张嘴啊。
沈白决定不再嘴欠,他正要转身出去,忽然听见钢笔滚落在地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一回头,见局长坐在原位,轻轻用手指揉着额头,脸色发白。
局长还是第一次这样,沈白吓了一跳:“局长您没事吧!我给你找点药,或送您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谢谢。”鸿怀古的表情隐藏在手指下,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立刻就去医院,你先忙吧。”
“好,好……”沈白犹犹豫豫地应了声,决定听局长的话,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时空发生改变的时候,胖子在场,秦漠也阴差阳错地在场,这现代已经不比百年前了,他手下的棋子大都有自己的思想,局里果然留不得聪明人。
他曾一度下定决心,找理由调走这枚定时炸弹。
鸿怀古慢慢地揉着额头,烈日下那张笑得活像哈士奇一样的脸,却又慢慢地在脑海里浮起,依然像极了某个人。
阴差阳错地,他终究没有下决心。
利贞十二年元旦夜,宣宫意外爆炸,娘娘与皇帝在火中丧生。琇書網
她还等着他去救……
鸿怀古松开揉额头的指尖,拿出钥匙打开抽屉,将里面的通讯器拨下精准的年号时间。不合时宜的头痛却又侵入了他的脑中,他扶着桌沿,好久才缓过来。
“记住,这药只能让你活一千年。”……
从孟决明到如今的秦漠,屡屡的疏忽与失误,都指向唯一一个真相: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日渐衰弱的身体和大脑已经不再容他慢慢布下棋子。
鸿怀古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讯器。
利贞十二年,元旦当夜。遍地花灯如昼,映照着那些喜气洋洋的面容,整个京城沉浸在一片融融的气氛中。御花园内唱腔咿呀,宾客席间的饭菜香一路飘香,仿佛传至每个角落,就连宫门前当值的几个侍卫也有了几分微醺的感觉。
男子从容地从御园入口走过。
宫灯映着男子华贵的宽袍,将他的脸浅浅打上一层阴影,只见来人气度高华,御林侍卫只当个哪个来参加宫宴的年轻权贵,却眼看他未往御园走,却是往其他方向去了,连忙出声。
“哎,大人,大人您走错啦,这儿才是宴会场。”
看来当年圣上移驾宣宫之事,并未告诉宫内所有人。
年轻的权贵藏起长袖下的铜镜,笑了笑,让人如沐春风:“多谢,本官另有他事,晚些时候再入场。”
侍卫只当是自己多嘴了,连忙赔着笑应了声,继续嗅着远远飘来的酒菜香,猛咽口水。
唉……自己这命就是不好,倘若自己也是个贵族子弟,这满桌的酒菜,还不给自己吃个风卷残云?何必在阖家团圆的大节孤零零地当值。
再过会儿,进贡送礼的使者就要逐一入场了,他们已经经过重重盘查,几乎绝无行刺的可能,到自己这儿,倒是已经没什么盘查的必要了。
侍卫懒洋洋地抬头,远远向着尽头不住闪烁的五色光芒望去,这个时候,民间早就放起烟花喽。
“哇,看那个!”
“又是哪家老爷放的啊,一定值不少银子吧……”
随着尖锐的呼啸声,京城上空复而炸开流金的火树,漫天如昼,四散的火星竟久久不消失,又继而绽开无数个小火花,惹得百姓连连惊呼。
黑夜之中,自有无数双眼睛也看到了这与众不同的烟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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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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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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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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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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