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云嗅着血腥气,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出来。
胖子则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染血刑具,本能地也感受一阵不适。他忽然想起小白自从回来之后就哪里不对,之前隔壁考古局里出土过古代刑具,他们过去看过,小白当时脸色很差,半路就没了影。
他买了可乐颠颠跑过去,远远见小白正静静坐在走廊长椅上,表情恍惚。
“小白白,咋了,中暑?”
“有一位朋友……刚才看到那些刑具的时候,我忽然就想,他究竟是怎么一声不吭受住酷刑的。”沈白低着头,慢慢开口,“他那么瘦的一个人……”
距离方士任务已过了有一段时间,中途也执行了许多任务,小白却还是没能从张浔的历史里出来。
除了秦漠和局长那种察觉不出内心真正想法的怪物,这种任务后遗症,许多感情用事的新人特工都经历过,连陆少川刚出任务的时候,都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
他也就是之前接孟决明的时候,去过几趟古代,没深接触,如今真正接触这些古人,才发现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
胖子默默叹口气,决定结束之后预约个心理医生。
“大人,人带来了。”
两个狱卒将李暮云推入屋内,立刻捂着鼻子退了出去,只留下房中那等候多时的中年人。
中年人俨然身份不低,周围狱卒恭恭敬敬,他下半张脸系着丝巾,遮住口鼻,挡住熏天的腥臭味,只露出一双眯眯眼,露出些看似和善又圆滑世故的光。
令李暮云意外,这中年人竟笑呵呵地一伸手,指向木桌,桌上放了几碟小菜,一壶酒:“坐,坐,有什么苦衷不能细说嘛,先坐。”
李暮云的枷锁被拆下,他迟疑着坐下,盯着小菜,没动筷。
“看你还年轻,怎么就糊涂了呢?是缺银子,还是被人家威胁?”中年人坐在对面,“本官答应你哈,只要你好好地说一说,本官不为难你,别怕。”
“说吧,是谁让你这么干的?姓什么名什么?是直接运到哪儿,还是有人接头?”
李暮云愣愣地看着他,嗫嚅着不说话。
兄长的仇……秦家上下……
“秦家……秦家怎么样了?他们是无辜的……”李暮云低着头,小声问道。
“秦家?什么秦……”那中年人纳闷,旁边一狱卒连忙小步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中年人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跟你一同押过来的那些老小?”
他眼珠一转:“本官觉得他们也不像坏人,是不是?你好好说出来,本官立刻就放他们走。”
“真的?”
中年人见有希望,重重点头。
却见这小子还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县太爷耐心等了半天,等来一句:“恕晚生……不能告知。”
县太爷嗅着腥臭的血腥味,额头爆出些黑线,他强忍着血腥味等了这么久,就等来这么一句?
这犯人是要送到京城的,可不能给审死了,不过稍微动些刑,总不能一命呜呼吧?
县太爷疲惫地揉着额头,挥挥手:“来人,动刑……”
过度的恐惧之下,李暮云的全身僵硬,反而没有发出求饶,他正要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狱卒拖走,忽然有个衙役匆匆忙忙跑过来,眼神古怪地看他一眼,附耳过去,对中年人说了什么。
“抓住一个落单少年……已经死了?”中年人惊讶反问,听清后句,怒拍桌子,“死了你告诉本官有什么用!去去去,忙着呢!”
李暮云心中一震,被吓飞了七分的魂魄又回来些,愣愣问:“什么少年?”
戒律房里几人纷纷望过来。
“本官在附近捉到一个参与盗窃的少年,不过气绝多时了,年轻人,你可认识?”
李暮云的神智彻底清醒,忽然不顾一切挣扎起来,两个狱卒竟未抓住他,他扑通摔倒在地,挣扎着站起来,要抓住县太爷的领子,被狱卒连忙拦下。
“什么少年……什么少年!”
嗯?不仅认识,关系还不错?
县太爷仿佛又看到一丝希望:“来人,把少年的尸首带过来。”
“是。”
胖子在心里默默嘀咕着,莫非那个叫明月的少年已经死了?这李暮云看到,会不会当场发疯?
不一会儿,有两个官差抬来一具冰冷的尸首,放在地上。
县太爷示意狱卒松手,李暮云立刻扑倒在地,跪着爬过去几步,愣愣地看着那少年,呼吸声颤抖。
明月的脸色灰白,果然已气绝多时了。李暮云发不出声音,只颤抖着缓缓探出手去,徒劳地探探少年的鼻息。
明月死了。
“明月……明月?”李暮云的手慢慢抚过少年的头发,如同惊醒,忽然泣不成声,“他们说好要保护你的,他们……”
谁都可以死,明月不可以。
明月本是兄长的书童。
兄长死后,明月是兄长留下的唯一的痕迹,他决心要让明月好好活下去。可如今、可如今……
李暮云攥拳狠狠捶地,发出一声声闷响。
狱卒们面面相觑。
“节哀,死者不能复生。”县太爷抓住机会,缓缓走上前去,拍拍李暮云颤抖的肩,“本官的人发现这少年时,他的同行正忙着带宝贝跑路,他被同行丢下了,没管。”
“他们说好要保护你的……”李暮云还在低低重复。
莫非这画匠与那些贼子,并不是上下一条心?而是出于什么而互相利用的关系?
县太爷眼珠一转,他这官儿是买来的,头脑可不是。
“节哀……”县太爷真挚道,“你想想,那群畜生根本没想保护这少年,你何苦还忙着他们隐瞒真相?就算他们答应你什么好处,你想想啊,他们可能信守承诺么?不可能。”
“但本官可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县太爷拍拍自己的胸脯,“只要你回答本官那些问题,本官说到做到。”
胖子仿佛已经料到了事情结果。
不怪这小子,倘若是自己,肯定也已经被说服了。何况这县太爷虽然看着油嘴滑舌,究竟也是给官府办事的,只不过自己站在窃玉贼人这一方,才主观地把县太爷代入了反派而已。
不管是邀功还是咋的,实际上人家也是公事公办,还挺机智,没什么毛病。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反派。
果然,李暮云怔怔地抬头注视了县太爷半晌,他小心地伸手合上明月的眼睛,小声开了口:“我也不知道主事人叫什么,只知道姓赵……”
县太爷眼中一亮:“无妨,无妨,知道多少说多少。”
“赵大人要做什么……”李暮云想起脑海里那男人的话,迟疑一下,摇头,“我也不清楚,他只让我去拿玉佛出来。我只听见他们要在虞南坡接头,交接玉佛。”
“什么时辰?”县太爷连忙追问。
“建子月三五……寅时。”
李暮云只答了这么一句,更多的,却是不再多说了。
这些足够了!
县太爷大喜,忙招呼差人:“快,快把他押回去,来人禀告京城!”
锁声哗啦,李暮云被重新拎起来牢牢锁起,便要重回牢狱,他急切地回过头:“您答应晚生的,秦家的事……”
县太爷狂喜之下匆匆往大牢门口走,并未搭理他。
“进去!”
又是熟悉的一推,李暮云一脸呆愣地踉跄着回到牢里,嗅着阵阵潮湿气,他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受骗,靠着墙颓然坐下去,默不作声。
【“胖子,这画师的历史已经没有调查意义了,玉佛在虞南坡交接,十一月十五日凌晨……这群人可真会挑时间,大半夜凌晨。”】
李暮云茫然地抬起头,听他说话。
胖子迟疑:“可这小子……”
【“我理解你这心情,但你再留恋这小子也没用,孟决明是怎么一拖再拖的,忘啦?你不想回去打游戏了?”】琇書網
“高人,你要走了吗?”李暮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勉强听懂了一句回去,他忽然有些羡慕这两位不知何处来的鬼魂,起码他们还有魂归之所。
“那个,我……”胖子支支吾吾,“老秦,你看我能不能多留一会儿?这小子怪可怜的,他没亲人……”
那边秦漠叹了口气。
胖子正觉得事情有希望,正松口气的时候,他眼前忽然一黑,再懵懵地醒来时,四周已恢复成了现代装置。秦漠正掀开舱门,低头望过来。
胖子睁大了眼睛,噌一声坐起来,冷不防没适应自己这圆润的身躯,吭哧吭哧有些气喘。
“没事吧?”秦漠递过来一杯冒泡的可乐。
“没事……”却见胖子闷闷地望过来,皱着眉,表情不太好,“怎么没事?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你就给我把舱门给开了。不行,我要回去。”
他还没好好告别啊!
怎么能留那小子一个人在牢里!
“哎!”秦漠连忙伸手去拦,没想到胖子这下是认真的,居然真要重新启动人体舱。两人争夺间,秦漠手里那杯可乐落地,洒了满地,溅在他的皮鞋和西装裤脚上。
秦漠:“……”
胖子怂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
秦漠叹了口气,将胖子从人体舱拽出来:“你知不知道薛定谔的猫?你没打开箱子,就不知道猫死没死,介于死活之间,但你打开了,猫就死了。历史人物也这样,亲眼目睹谁的死亡,肯定会造成阴影,像小白一样,倒不如在之前就撤出来。”
他注视着胖子的眼睛,语气认真。
胖子这才明白秦漠为何这么匆忙拽自己出来,现在不出,就深陷进去难以出来了。虽说如此,他的心情依然低落,闷闷道:“对不起啊老秦……冲动了。”
“没事儿,理解。”秦漠笑着转身,拿过整理好的文件给他看,“咱们再去瞧瞧那个虞南坡的现场情况,这任务估计就成了。”
胖子凑过去看,秦漠已经用红笔把记载划了出来。
民间起事赵昱者,籍贯不详,利贞十二年假以乘宴献玉器,因刺帝于座,未成,连党羽上千众,株连三族,惨绝一时。
“时间地点姓氏吻合,那位赵大人,应该就是赵昱了。”秦漠一手支撑着桌面,一手指着划线处,一抬头,“盗玉又献玉,这两者肯定有关系。”
胖子抓抓头发:“你是说,他偷了人家的玉,又给人家送过去?”
“不一定,根据小白白提供的情报,这玉对皇帝意义非凡,肯定不是收藏着玩儿,此物丢了,肯定心急如焚,一听见玉这个字,就恨不得夺过来细看。”秦漠摇头,“十二年末有一场宫宴,赵昱借着宴会的名义献玉,无论是什么玉,皇帝必定都会应允他进入宴会场。”
“这样,他就能刺杀皇帝了,不过他失败了,这玉也不知所踪,最后出土被咱们发现。”
胖子目瞪口呆地点头。
“你看,官兵也去了,那么这块玉没准就是在抢夺间碎的,资料不多,所以你去的话,得自己穿过去。”
就算老秦再怎么逆天也……胖子忍不住反问:“你怎么知道?”
“有意思的是,我刚才上网查了一下。”秦漠笑,“你记得咱们和局长去的村庄不?它在古代也有个名字。”
“莫非……”
“没错。”秦漠注视着他,屏幕代码流动,蓝盈盈的光映照着他俊朗带笑的脸,深深的黑眸,“就叫虞南坡。”
胖子热泪盈眶,一把抓住秦漠的手:“老秦,老秦我需要你,你可一定要陪我一起去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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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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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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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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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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