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俯身藏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惨叫声。
李暮云紧紧将玉佛抱在怀里,他自幼生于书香门第,与兄长在家乡并称琴画才子,第一次见识这种戏本子里才有的场面,吓得手脚冰凉,低声唤明月瞧瞧情况。
明月战战兢兢地爬起来,稍稍拨开车帘,探头看了一眼,又立刻缩回了头,满眼无措,带着哭腔小声回答:“公子,是官兵劫车,这些叛军和官兵正打着呢,怎么办啊公子,好多官兵……”
车外厮杀声不绝,当地官员竟早早派了兵埋伏在此地,此时窃玉的几辆马车皆被劫停在山崖半路,这伙窃玉逆贼竟武器精良,霎时纷纷从马车上跃下,在苍白的霜寒色里与官兵们厮杀在一起。
“快快束手就擒!”
一身披盔甲的伍长厉声高喝,口沫四溅,一口白雾在沁冷的空气里升而又散,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回荡的厮杀声中,见威胁无果,怒而挥剑砍下,逼开一贼子,又横盾格挡对方的劈砍,一边观察着四周。
那东西必定藏在其中一辆马车里……
伍长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临近山崖的那一辆马车,方才这些马车里纷纷跃下持刀的贼子,唯独这一辆始终沉寂如死。
就是它了!
“掩护我!”伍长高喝,一把掀翻面前的贼人,飞快地朝着马车跑去,一路连连砍翻几人,大步跃上车辕,惊得骏马长嘶,飞快地纵身掠入了车舆。
那骏马受惊,发了疯般往前跑去,在双方厮打的震天响中,载着车内几人一同疯狂前奔,马蹄踢飞碎石,车轮飞滚,几次险险偏入山崖。
众贼子一惊。
众多厮杀的贼子之中,那头目模样的黄脸汉子诧然一抬头,恨恨踹了旁边手下的屁股一脚,高呼:“别愣着,快去护着东西!”
几个贼子连忙杀出一条血路,追着不受控制的马车而去。
再说那伍长已顺利跃入舆内,顿时引得车内二人的惊呼声,他定睛一看,却见车内不过是个瘦弱的青衫青年与一位少年小厮,不足为惧。伍长皱了皱眉,他几乎要错以为这是两个无辜的平民,哪里的闷人骚客来书童来趁入冬吟诗。
直到他看见青年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盖着一层麻布,隐约是个雕像轮廓。
这青年,便是上头口中与贼子勾结的那画师了!
“交出来,我不伤你!”伍长伸手便去夺。
李暮云的思维已经在骇然间停止运转,唯独一个念头疯狂涌出:不能交给他,死也不能给他!
在那伍长眼中,这青年满眼惊恐地盯着他,手里却拼了命地护住怀里的东西,那少年也战战兢兢地来添乱,撕扯间麻布滑落,里面果然是一尊精美的白玉佛像!
伍长大怒,劈刀将青年斩去。
“公子!”明月惊呼。
刀锋明晃,这一刀足矣将人劈作两半,血溅当场,却只听咣当一声闷响,青年狼狈往侧旁一滚,居然险险躲过了杀招。伍长的刀锋直直劈入了木头里,用了八分力道才重新拔出来。
“你是宫里的御画师,为何与这些贼子勾结,干这等龌龊事?!”
伍长大怒,正要继续挥刀斩去,那拉车骏马忽然顺着山崖小道急急拐弯,竟挣脱了车辕的束缚。马车失了控制,四轮猛一偏,向着万丈深渊甩去,将车内几人狠狠一甩,重重翻滚着撞在车一侧。伍长的刀咣当脱手,在惨叫声中飞下,刺入自己的大腿中。
“跳车,快跳车!”
李暮云忽然听见自己口中一声高喝,犹如雷鸣惊破脑海,将他飞离的魂魄拽回七分。他摇摇晃晃地先把明月推了下去,眼看着车身已顺着山崖翻倒,一侧车轮已踏空,万丈深渊仿佛就在脚下,他深吸一口气,抱着玉佛用尽平生气力,跃了出去。
“王伍长!”远处几个与贼人一同追来的官兵高呼。
李暮云重重摔倒在一地碎石尘土中,又被石缝里的枯草划伤了脸,沁冷的空气自山崖那边迎面吹来,他打了个哆嗦,听清那些官兵的叫喊,忽然想起什么,错愕间回过头去,见那半个悬空,另半个车身正卡在枯树干间,摇摇欲坠。
那王伍长的腿上正正插入了一刀,血流如注,他惊恐地坐在车里,一动不敢动,睁大了双眼朝着外面望过来。
李暮云的心狠狠一震。
——这一眼,是否像极了兄长临死前的那无助的一眼?
“明月,去拿东西!”
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注入了身体,李暮云果断一声命令,在明月震惊的目光中,他飞快地爬起,朝着摇摇欲坠的车身奔去,扶着山崖边的枯树干探出半个身子,趴在悬崖边,向着官兵伍长伸出手去:“快点……快点!”
枯树摇摇欲坠,猛地往下一沉。
王伍长紧咬牙关,握住刀柄,狠狠一把将插在自己腿上的刀拔了出来,伸手与李暮云的手紧握在一起。
李暮云粗重地喘息着,小心翼翼地将对方往回拽,白雾不时从他的鼻子里呼出,额角汗水几乎在冷风里凝结成冰。
“已经不可能救下来了,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和贼人一伙的?”
李暮云又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语气诧异,不可理解。
“我手上是人命,沉甸甸的人命啊。”他咬着牙,答声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阁下倘若是何处的神圣……求你,帮我一把。”
那声音沉默了。
远处众人见玉佛稳稳地拿在明月手中,贼子举刀一声高呼,再次与官兵厮杀在一起。
枯树风化多年,早已脆弱如纸,不住发出咔嚓的碎裂声,车身又猛地向下一沉,车内那王伍长缓缓地抬起头,隔着生死一线与他对视。人在直面死亡之际,已感受不到恐惧,甚至多了三分麻木的淡然,他的嘴唇不住嗫嚅着,在呼啸的冷风里发出走调的声音。
“谢了,兄弟。”
咔嚓——
贴崖而生的枯树终于承受不住马车的重量,崩然断裂,紧握着李暮云的那只手同时松开。
李暮云伏在半截树干上,眼睁睁地看着那车身不住翻滚着,几次撞击上陡峭山石,木板片片碎裂,跌入下方湍急的河道中,没入水流中。
又一条人命在咫尺间消失了。
胖子能感受到这幅身躯心中的震荡,一幕幕不相干的画面撕裂开他的心,如同不住闪回的蒙太奇画面。那是夕阳里,一羽燕子低低飞过宫门重檐,自己一步步迈上巍峨殿宇的台阶,与身旁那眉眼熟悉的青年相视一笑。
作画时后宫妃子那动人的笑,夏夜里的流萤与团扇,面圣时金殿的金碧辉煌,战战兢兢的心情……最后在一声太监细软的嗓音里戛然而止。
“罪人李朝云,错拨琴弦,扰乱宫宴气氛,斩——”
“公子,公子你快回来啊,要断了!”明月的喊声响起。
胖子从触目惊心的错乱记忆中强行拔出,往下一望,下方依然是令人头晕的深崖,身下老树却再次传来断裂声,胖子震惊间忘了尊重历史走向,一瞬抢回了身体的半边主动权,向着安全处蹬去。琇書網
他还没反应回来是怎么回事,这幅身体已随着下落的枯木一同往下坠去,冷风在身旁呼啸,胖子甚至能感受到自己青衫的浮动,四周苍白的景物混在一起,辨不清细节。
他的双手同时在茫然间抬起,胡乱向半空抓去,那是他与原主人同时做出的下意识举动——什么也抓不住,四周只有气流,原来跳楼是这种感觉。
太可怕了。
胖子在无限的恐惧中说不出话,在脑海里重复的只有这么短短四个字,还有他走过的前半生,这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脑海里闪回了一遍,他甚至能看清记忆里老妈唠叨的表情。
等等,这小白脸呢?我勒个去……不会提前吓晕了吧?
胖子对这短短几秒间,人的思绪转动的速度之快感到震惊。
下一刻。
他借着这幅身躯感受到剧痛,随后全身都浸入了冰冷的水流中,肩膀重重撞上了一块礁石,剧痛蔓延,让人不由自主张嘴惨叫,却又立刻灌入了一口冷水,带着冰碴的河水传遍五脏六腑,仿佛冰封,冷入骨髓。
【“胖子?胖子你怎么样?需不需要我打开你的舱门?”】
秦漠急切的声音在脑海里渐渐淡出。
胖子眼前一黑,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这次他能活着出去,协助通讯时一定不骂那些冒冒失失的新人执行员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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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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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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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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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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