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迎亲,总要请个吹喜乐的队伍,一路敲敲打打才显得热闹。

  然而昭平侯不是一般人。

  围观的百姓一时间面面相觑。

  哪有人家娶亲不奏喜乐的?这不是让新娘子难堪么?

  然而长眼睛的都看得出,他对这位即将过门的侯府女主人分外的重视,不论是那做工繁复精致的花轿,还是花轿后面那一排抬着聘礼的队伍,更威风的是跟在侯府身后那一水儿的暗红色队服的麒麟卫。

  麒麟卫人数不过百,平常人能见着一两个那已经能够拍大腿吹嘘半年,这次出来观礼的百姓一下子见了几乎大半的麒麟卫。

  四五十个少年,每个人都带着遮住下半张脸的暗色面巾,骑着高头大马。

  若不是侯爷穿着红衣,后面还有花轿,这伙人更像是打架去的。

  麒麟卫气势盛,街边的百姓哪敢做声,再加上没有喜乐,一时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站在谢府门前拦门的韩晏远远的看到这幅场景,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侯爷,您这阵仗,有点儿吓人。”

  卫承下马走过来时,韩晏冲卫承笑着拱了拱手。

  “韩正卿怎么在这?”

  韩晏笑眯眯的开口,“我朝婚俗,新郎接亲,新娘娘家的兄弟要拦门,韩某自作主张,替已故的勇毅伯来送送出嫁的长歌县主。”

  这话却让卫承有些动容,他正正经经的做了一礼,倒是让韩晏吃了一惊。

  “多谢韩正卿。”

  “侯爷多礼了,只是侯爷带了这么多麒麟卫来,韩某倒是不太敢拦您的门了。”

  韩晏揶揄道,却见卫承的笑意中似有苦涩。

  “大喜之日,侯爷似有心事?”

  “正卿多虑了,只是就算正卿不拦这个门,本侯也未必进得去。”

  韩晏向来是个心思透彻的主儿,如今听了卫承这话倒是暗暗心惊,这两人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就突然好像起了什么变故一样?

  难不成今天谢姝还能不上轿?

  那可不妙,这不是大婚之日让侯爷难堪么!

  在偷瞄两眼侯爷的表情,韩晏似乎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而且侯爷似乎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不远处的百姓已经开始指指点点了,韩晏只觉得额头上有点冒汗,心里早把谢姝锤了一百遍,自己是来帮着撑场子的,然而还没见到谢姝的面怎么就出了这档子奇怪的事,思前想后韩晏果断一伸手。

  “侯爷,正堂请吧。”

  卫承看了一眼韩晏,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可是脚步却有些踌躇。

  这又是闹哪样呢!

  韩晏着急的看了一眼远处围观的人群,豁出去的拍了一下大腿。

  “走吧走吧,侯爷请。”

  于是在朝中一贯以机灵圆滑著称的大理寺卿韩晏做了平生最大胆的事,把眼前这个穿喜服的卫阎王半推半拉的扯进了正堂。

  希望这个阎王能看在他帮忙成就美好姻缘的份儿上原谅他的逾矩行为。

  卫承在韩晏的手搭上他胳膊的那刻,就想下意识的避开,却终究是忍了下来。

  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在今天这个日子能以兄长的身份出现,谢姝心里定是欢喜欣慰的。

  只是她会出现么?

  正堂的门被韩晏推开,卫承一眼就看到了那穿着嫁衣的身影。

  正堂里或站或坐着不少人,然而他的目光却粘在了那个红色嫁衣的新嫁娘身上。

  她带着繁复华贵的金冠,穿着卫承定做的嫁衣,只用一柄团扇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卫承一步一步的走到那人面前,心里的喜悦淹没了苦涩。

  接亲的前一夜,卫承几乎一夜未眠。

  忐忑苦涩多过了兴奋喜悦。

  他在脑海中想遍了谢姝会不会出现的可能,理性告诉他以自己对谢姝的了解,她应是会完成今日的婚典,毕竟谢姝总是在为他人考虑,不会在这等重要的日子让他在帝京留下笑柄。

  而如今她真的出现了,卫承反而觉得替她委屈。

  他不敢设想端惠太子在谢姝的心里究竟占到几分,自己又能占到几分,只是觉得她那般痛苦却依旧掩藏了自己的情绪,穿上嫁衣,为了自己坏的不能再坏的名声。

  “你……”

  卫承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怔怔盯着谢姝挡着脸的团扇,生怕那个团扇拿下后,不是那张他朝思暮想的面容。

  彷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那双手放下了团扇。

  “是我。”

  谢姝长得美卫承不是不知,他见识过她穿着嫁衣的样子,在普济寺那个剑拔弩张的夜晚,明艳又清丽。

  而如今再看,却又是一番惊心动魄的美,嫁衣的红映着她施了粉黛的面容,更让他心神荡漾的是她为他穿上了嫁衣的这个认知。

  苦涩和欣慰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让他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咳咳。”

  一进门卫承就只盯着谢姝,也不说话,正堂里的其他人又尴尬又有些想笑,奈何不敢笑,谢安只能轻咳提醒。

  “哎我怎么没有听到喜乐啊,咱们家这院子也没这么深啊?”

  谢安的没话找话倒是让韩晏表情一抽。

  “我没有安排喜乐。”

  卫承的回答让现场安静了一瞬。

  “这……”

  谢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也不是不知道谢姝在婚前病了一场,作为一个过来人,他更不可能看不出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只是谢姝是个心中有主见的,这卫侯爷也是,他倒是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劝,只能打个圆场,只可惜这圆场似乎有些效果不好。

  “爹,是我的要求。”谢姝倒是开了口,她轻轻的拉了拉卫承的袖口,小声说道,“谢谢你。”

  其实两人并没有商量好,谢姝是真的很感激卫承。

  他能够退让一步,不让喜乐惊扰故去之人,也让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好了好了,”韩晏收到了方琼雨在旁边使的眼色,连忙开口打圆场,“侯爷可得快些敬茶,不然要误了吉时。”

  “韩正卿这边坐吧。”方琼雨也笑盈盈地开口,“今儿特地来给蓁蓁做娘家人,回头让蓁蓁好好请你在雪落居吃几顿!”

  “那感情好,那韩某先多谢嫂嫂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气氛也活络了起来,刚刚被气氛吓住了的团团也从椅子上跑了下来,仰着脸抱住了卫承的腿。

  “漂亮哥哥要把蓁蓁姑姑带走了吗?”

  卫承的眉眼弯了弯,摸了摸团团的头。

  方琼雨赶紧去捂团团的嘴,“错辈儿了!要叫姑父!”

  谢姝被逗笑了,一抬眼便落入卫承的目光中。

  团团乖巧开口,“姑父。”

  “乖。”卫承又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姑父会带姑姑常回来看你的,好么?”

  团团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时旁边的下人已经将茶碗端了上来。

  卫承拿了茶碗,就向谢安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岳父大人请喝茶。”

  方琼雨见此情形舒心的笑了笑,倒是旁边的韩晏只觉得膝盖一抽,难得昭平侯跪着他坐着,上朝上习惯了,看到卫承跪搞得他也下意识的想跪一跪。Χiυmъ.cοΜ

  谢安很满意的喝了茶,看不出年纪的脸上倒是没有一丝不悦。

  “我这女儿性子倔,以后你要多担待了。”

  “岳父放心,卫凌均必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那就好。”谢安点了点头,又接过了跪在一旁的谢姝手中的茶。

  “蓁蓁,爹知道你聪慧,心性又坚韧,爹倒是希望你可以像别人家的女儿一样,可以任性,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向来能言善辩的谢姝此时感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除了叫了声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以前谢姝从来也不曾注意过,谢安爹鬓角也有了一丝华发。

  她一直都知道谢安容貌比常人看着年轻,今天倒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爹也会老。

  “走吧。”谢安笑着摆了摆手,“以后常回来。”

  谢姝只觉得鼻尖微酸,方琼雨冲她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有细碎的晶莹。

  方琼雨旁边的韩晏坐在兄长的位置上,也对着谢姝轻轻点了点头。

  卫承并没有催她。

  谢安又摆了摆手,看不清眸中神色。

  谢姝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手用团扇遮了脸,伸出了另一只手递给了卫承。

  他手指温热,牵过她微凉的手,手指修长,没带任何饰品,在红衣的映衬下显得额外的素净。

  而卫承的手指碰到了一个触感冷硬的东西。

  下意识的低头一看,那是带在谢姝拇指上的一枚黑色指环。

  那枚指环明显大了不少,即使带在女子的拇指上也有些松垮,而且样式肃杀,指环上雕琢的瑞兽张牙舞爪,不应该是新嫁娘带上的饰品。

  卫承却弯起了唇角,眼中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突然一把将谢姝扯进了怀中,在她和众人的惊呼中轻松的横抱起了谢姝。

  谢姝手中的团扇差点惊的掉在了地上,连忙轻轻推了推卫承的肩膀。

  “侯爷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然而卫承根本就不在意谢姝的抗议,大步的就往门外走去。

  于是还围观在谢府外围的的帝京百姓有幸的看到了本朝娶新娘子的最高礼节——一路将新娘子抱出家门,抱到花轿上。

  老人们说这是源自北疆的习俗,新娘脚不沾地,寓意着新郎许诺一辈子让新娘无忧无虑,享尽荣华。

  能让名誉帝京的昭平侯珍视到如此地步,那些传言自是不攻自破,百姓们又兴奋了起来,想要看看这个长歌县主到底是有着怎样的花容月貌。尽管用着团扇挡着脸,还是能看到些侧面的轮廓,哪里像是卧床在家面色蜡黄的模样,明明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

  有些总去雪落居的有型见过勇毅伯的富贵公子则是感慨,毕竟是双生兄妹,长得十分相似,人中龙凤,配得上昭平侯。

  而等在府外的四十多个麒麟卫,见到侯爷抱着夫人跨出府门的时候,全都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恭喜侯爷,夫人。”

  那种声势浩大整齐划一的场面,够当日围观过昭平侯迎亲的百姓回味好几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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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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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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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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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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