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药瓶却跌落在地,里面还有几颗药丸都洒了出来,药瓶却咕噜噜的在墓室发出清脆的回响,滚到了一个人的脚边停了下来。
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捡起来那个药瓶,又默默无言的拾起了地上散落的药丸,放在手心里细致的吹掉上面沾的灰尘。
谢姝靠在石椁旁,冰凉的触感抵着她的后背,她却觉得这是世上最温暖的依靠,她闭目,似乎是感觉不到来人,又好像是完全不在意。
来人也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的把药丸装回瓶子里,又将瓷瓶默默的放到了谢姝的身旁,这才退到一旁安静的站立。
直到四肢的麻木退去,胸口的窒息感渐消,谢姝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你的药又救了我一命,我很感谢你,然而我又很想杀了你。”
李渲对上了谢姝的目光,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谢姝,很熟悉又很陌生,初见时她像一个小鹿一样胆大又善良,不谙世事,再见时,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性格沉稳谨慎,却依旧热忱真诚,而此时,她靠在那巨大的,原本是为他准备的石椁旁,看起来格外的娇小,又狼狈不堪,一双艳丽的眼睛此时又红又肿,然而那里面的杀意确实真真实实。
他第一次看到她眼中的杀意,便是对他。
“我说过,你想取我的命,随时拿走。”李渲想要扯出一个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谢姝反而笑了,“我以前一直看不透,为何你好像与我的过去有些交集,为何身上有那么多的谜团,如今倒是真相大白,在迎风阁上,你把我当做了我的哥哥,那时才会有那般惊慌的表情。”
李渲垂头,默然不语。
“可是你知道我的哥哥已经死了。”谢姝的语调突然一下子高了起来,随后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所以你便知道,是当年的那个女孩没有死透,顶替了她哥哥的身份,你知道我是女人,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你才想尽办法的对我好,就是为了弥补你的愧疚。”
“我……”
“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淑太妃应该也很快就知道了,所以她想尽办法想要我死,后来你们却惊喜的发现我记不得那时发生的事,还痴心妄想的想要找到失踪的兄长,所以淑太妃就想要利用我,却没有料到诏书就在我这里。”
李渲摇了摇头,看着谢姝眼里的讽刺,想要辩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她猜的都对,可又不是都对,他要怎么解释他对她的好并不是全部都出自于内疚,又怎么解释他一直试图隐瞒谢姝的身份直到毕清受命试探她和她交手那次被认出,又怎么解释他不止一次的想要开口告诉她全部的事实,却又担心她知道一切后会从此和他天涯陌路而一次次的放弃?
在沉重的真相面前,一切的解释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端惠太子,若那日我不是出于那愚蠢的善良而妄想救你,我的哥哥就不会惨死,我的嫂嫂就不会年纪轻轻守了寡,我的外甥就不会还没出生就没了爹,我的家庭就不会支离破碎。或许我不该迁怒于你,”谢姝顿了顿,又绽开一个绝望又嘲讽的笑容,“我要杀了毕清,然后,你,淑太妃,天宁帝,还有我自己,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好。”
李渲点了点头,语气很轻。“你要活着,才能看到那天。”
谢姝扶着石椁站了起来,却又伸腿一翻,翻进了棺中。
石椁巨大,李渲看不到她在里面做些什么,然而没多久,她就重新翻了出来,身上背着一个包袱,那个包袱明显是她的外衣做成的,想必里面包着的是她哥哥的尸骨。
“端惠太子,你实在不该进来找我。”
谢姝语气冷硬,话音刚落她的身影就出现在李渲的身后,一手扣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扣着他的咽喉。
五年前,她站在李渲身前,替他挡着刺客的刀。
此时,她站在他身后,随时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毕清的人被我拦下来,此刻外面只有我的亲兵,只听我的命令,你不必如此戒备。”
听了这句话,谢姝没有回答,手却丝毫不动的依旧扣在他的咽喉。
她不信任他了,或许从来都没有信任过。
李渲心中酸涩,开口声音已经有点嘶哑,“跟我回宫吧。”
他听的身后的谢姝冷笑了一下。
“回宫?主动把诏书送给淑太妃么?”
“你待在我的殿中,我母妃和毕清不敢带人直接进入的,现在我的殿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渲顿了顿,把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这是我能给你最大的保护了。
“带我去北疆军营。”
李渲苦笑了一下,“你想把我带给昭平侯,拿我做人质么?”
谢姝没有否认。
“蓁蓁,你到现在还想着救他么?若是没有他,我和你都不会家破人亡。”
“不许这么叫我!”谢姝眉头一拧,厉声开口道,话音刚落,就感觉身前那人快速的一指点在了她的睡穴,谢姝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身子慢慢的软了下去,眼睛闭上之前全是不甘心。
她忘记了,五年前的李渲手无缚鸡之力,而如今的李渲早已经习得了和她同出一门的指法。
她变了,他也变了。
她刚刚经历了巨变,身心俱疲,根本来不及防备,亦或者是,没有对李渲有所防备。
她不愿意深想,也来不及多想,便陷入了黑甜。wWW.ΧìǔΜЬ.CǒΜ
李渲一把抱起了即将瘫倒在地的谢姝,怀里的那个人因为被点了睡穴的原因额外的安静,那双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眸子也已经合上,他紧了紧自己的手,像是怕失去怀中的重量,复又松了松,怕是会弄疼了明明已经睡着的她。
这是他们之间,除了芙蓉面那夜之外最近的距离。
然而她的心已经再也挽不回了。
他就这样抱着谢姝,一步一步的踏上了幽深的墓道,临近出口时,李渲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神情复杂。
谢姝再次睁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明黄的帷帐,还有一张放大的脸。
“你终于醒了!”
韩晏笑了起来,一双杏眼中有明显的兴奋和欣慰,“你怎么就单独跑去跟太妃见面呢?还好太子及时发现,这才不顾一切拼着和太妃撕破了脸皮才将你救了回来。”
谢姝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躺在那里只是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
“你放心,这里是安全的,这寝殿被太子的近卫包围了起来,只有太子和我可以出入,连太妃都不能进来,正在外面气的脸红脖子粗呢!”
谢姝依旧是没有反应。
韩晏这才发现了不对劲,他连忙凑上前去仔细的看了看谢姝的瞳孔,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喂,喂,你怎么了?谢灵毓?”
“我不叫谢灵毓。”
谢姝的突然开口吓了韩晏一跳,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脸难以置信,自言自语道,“这该不会是中了什么邪吧……”
“谢旻是我的哥哥,我叫谢姝。”
谢姝再一次开口,却依旧是躺在那里,眼睛盯着帷帐,看都不看韩晏。
韩晏的表情越来越惊悚,“我的天,我得去找太子,谢灵毓疯了!”
他刚要起身,手腕却被人牢牢握住。
谢姝终于将头转向了他,“我没疯,我不是谢灵毓,我是谢姝。”
韩晏只觉得心里发慌,想要把手抽出来,握在他手腕上的那五根手指却像铁镣铐一样把他紧紧的钉在床边,那手指的力气超出常人,分明只有谢灵毓那个人精才有。
可这个人偏说自己不是。
这下轮到韩晏疯了。
“我滴个乖乖,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告诉你我胆子小你不要吓我啊!”
谢姝的下一句话,直接把韩晏的魂儿都轰飞了。
“我是个女人。”
一刻钟后,谢姝坐在床上,面色平静,韩晏跌坐在床尾,神情恍惚,还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韩晏试探的开口,却发现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当年发生了那么多事。”
谢姝点了点头,她跟韩晏讲了来龙去脉,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平静,没有哭没有闹,脑子里除了报仇便只有木然的情绪,以前她总是不了解,如今才真正晓得哀莫大于心死的含义。
“你节哀,”韩晏看着谢姝那如死水一般的双眼,“也要保重。”
“我要杀了毕清。”
“他确实该死,做了那么多的恶事,总该有所报应才是。”韩晏咬了咬牙,“只不过他在淑太妃身边,又武功高强,需要从长计议。”
谢姝有些意外的抬头,“你愿意帮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不是好朋友么!”韩晏故作受伤的瘪了瘪嘴,“再说了,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你是一个弱女子,我一个真男人老爷们儿总要帮你出头吧!”
明明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开心,谢姝却莫名的有点想哭。
“还有一件事,或许我也需要你的帮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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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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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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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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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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