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被缚住双手带出大理寺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雨势不大,但是很细密,绵绵不断,谢姝抬头望着天,眨了眨眼,感觉有脸上的液体划过,有凉的有热的,混合在一起,汇成小小水滴凝结在下颌,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时辰还很早,街上行人稀少,大理寺外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军巡院的兵。

  “大人堂堂四品,又只是嫌犯,为何要缚住双手!”

  门口站着的巡使声音耳熟的很,谢姝定了定有些失焦的双眼,是展锋。

  “听说大人一身的好武艺,不输武官,不得不防啊!”前来抓捕她的巡官冷哼一声。“走,尽快送往刑部大牢!”

  路过展锋身边的时候,他身形动了动,愤恨全都写在脸上。

  谢姝摇了摇头。

  他终究是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做,直到谢姝被押解的慢慢走远,展锋转过头,一动不动的盯着门匾上大理寺三个大字,重重的锤了一下墙。

  被搜身搜了个干干净净,谢姝穿上了囚服,接着又被推入大牢。

  因得有些恍惚,她没有注意脚下,被牢房的门槛绊了一跤,跌在了一旁的稻草上。

  稻草上还留着未干的鲜血,可见之前关在这里的人遭受了什么样的酷刑,谢姝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发现自己的手上和衣服上都沾了道道的血痕,看起来如同刚刚鞭刑留下的,凄惨无比。

  她也难得觉得自己凄惨无比。

  谢姝性子素来比较沉稳理智,悲伤和欢喜都不会过度的外放,因为自己的心疾,更是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一颗平常心,然而想想今日遭受的巨变,她突然感觉心跳的有些混乱,一瞬间难以呼吸。

  季无忧给的药已经被搜走了,好在她每日都在裹胸外穿着那件救过她命的软甲,那件软甲颇为厚实,又有些硬度,任他们搜身也不会察觉到她的真实性别。

  心口的疼痛一下子点燃了她的恐惧,也让她这五年来掩藏起来的脆弱瞬间攀到峰顶。

  若是能痛快的死了,是不是也算解脱了呢?

  她不必在担惊受怕装作男人,努力爬到三司的长官,掌握更多的权力好收集她兄长失踪的线索,也不必忍受这时不时如同噩梦一般的心疾,一晚一晚的睁眼到天亮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死去。

  可若是真的死了,一切就都没有了。

  兄长也找不回来,嫂子,团团和父亲也没有了依靠。

  而且,和自己有着几乎等同与师生之谊的赵老无缘无故的被人杀害,而自己却成了替罪羊。

  不,她不能忍受,她还要为自己沉冤,为赵大人查明真相,抓住凶手!

  不能让谢旻这个名字,因为自己背上永世的骂名,她不允许。

  谢姝艰难的坐了下来,努力深吸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心跳,仔细的回想少时师傅教过的内功。

  她向来喜欢外家功夫,反感背诵内功口诀的枯燥乏味,又不喜欢打坐静修,如今想来,多亏师傅当年拿着藤鞭追着她满山跑,逼着自己背内功心法,否则今日怕是真的要背了畏罪自尽的锅,被拖出去埋了。

  内家功夫向来讲究平心静气,谢姝静坐了一会儿,觉得心跳平复了些。她舒了一口气,开始冷静思考之后该怎么办。

  她昨夜从赵府里出来的时候,赵延年还是好好的,今日早晨就有官员来捉拿她这个‘嫌疑犯’,这短短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首先,赵延年是被谋杀的。若是有一丁点自杀的可能性,刑部都不会要军巡院来拿人。

  其次,赵延年怎么刚巧就被杀死在这段时间呢?赵宛如和端惠太子冥婚的事情还未有个决断,这中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吃饭了。”

  狱卒的声音打断了谢姝的思绪。

  从牢房的栅栏里递进来一个破旧的小碗,碗里只有两个小小的,看起来有些发黄的粗粮馒头。

  谢姝走过去拿起碗,那馒头一看就是搁了几天的,硬的不像样。

  她突然想起之前和宋予川在大理寺熬夜整理卷宗时赵延年送来的馒头。

  赵府的小厨房总爱蒸馒头,因的这些大理寺的官员经常一出公职就吃饭没得规律,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胃疾,赵延年就命府上小厨房每日都会蒸几笼馒头,趁热送过去,叮嘱他们吃些软的热的馒头,对胃好。

  谢姝出身富裕之家,家里又是做饭馆的,从小虽不说吃着山珍海味,但也是每日变着花样,大理寺的饭菜那自然也不错。但她还是习惯了晚上值夜时等着赵府的馒头,又香又软,吃一口,熨贴了胃也暖了心。

  她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把那个发硬的馒头送入口中。

  嚼了几口,已经开始觉得腮帮子累的发酸。这酸涩一直蔓延到了鼻头和眼角,一眨眼就忍不住泪意泛滥。

  卫承皱着眉头走进大牢的时候,看到的谢姝就是这副模样——

  头发湿漉漉的,像是被泼了水。

  身上的囚衣一道一道的血痕,血迹还未干。

  这个人口中还艰难的嚼着馒头,似是注意到他来了,抬起头来眼角和鼻尖都是红红的,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拭去的泪痕。

  这个在朝中向来谨慎沉稳的大理寺少卿居然哭了?

  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让他这样的人流泪?

  卫承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也没有想过会见到这个样子,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里直直的窜到了头顶,烧的他瞳孔一缩,面色猛的一沉,回头就是重重的一脚,跟在卫承后面点头哈腰的牢头立马飞了出去!

  谢姝哪里想得到卫承会来,正在懊恼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就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掉了馒头。

  下意识的想去捡起来,毕竟没了这个中午真的要饿肚子了。

  “你有病?掉了还能吃吗?”

  她手指还没碰到,卫承就吼了过来,脸黑的如同锅底。

  讲道理,她已经习惯了卫承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暴怒,他的威压很强,谢姝吓得头一缩,但还是脖子一梗说道:“那侯爷是想我饿死吗?”

  卫承看着她的脸,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回头看不远处爬过来的牢头,几乎是咬着牙问:“你们给他用刑了?”

  “哎呦侯爷,没有啊!”牢头跪下哭诉道。“谢大人只是嫌犯,又是官职在身的,小的们哪有这个胆子啊!”

  “那他的血痕是怎么回事?”

  “这……”

  牢头看了看卫承,又看了看谢姝,他也想不通这个少卿怎么一身的血迹,这个祖宗老爷又在发什么脾气,自己也白白受了这一脚,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踢错了位。

  “哦,地上有之前犯人留下来的血,不小心沾上的。”谢姝看了看身上的血,解释道。

  “头发怎么回事?”

  “早上来的时候淋了雨。”

  那你哭什么,卫承想问,却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又皱了皱眉说道:“给他找件干净的衣服,换间干净的牢房。”

  牢头是个人精,连忙答应着,捂着胸口打开谢姝的门,谢姝不知道他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只见他摆了摆手,身边的玄九就附耳过去,听卫承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小半个时辰后,谢姝穿着干净的囚服,坐在一间看起来颇为整洁宽敞的牢房里。

  她的面前是一张小木桌,木桌上面是六道丰盛的菜肴,有鱼有肉,有蔬菜又有汤,还冒着热气。对面坐着的,是一袭黑衣用金冠高束着头发的卫侯爷。

  谢姝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又看了看对面皱着眉头的昭平侯,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就跑出了那句民间俗语。

  黄鼠狼给鸡拜年。

  谢姝也是佩服自己,在这种身陷囹圄的时候还能够自嘲一番,倒是低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只不过,这狼给鸡吃顿好的,是想干嘛?

  谢姝清了清嗓子,拿起了筷子说道:“谢过侯爷了。”便夹了块肉送到嘴边。

  “你不怕有毒?”卫承幽幽的问道。

  “侯爷要我死简单的很,何必破费?”谢姝又夹了一块鱼,扒拉了一口米饭,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可不一定。”

  谢姝手一抖,还是接着夹了块肉。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他们二人的交情,卫承没必要如此照顾她,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还是紧着当下吃饱了再说,总比冷馒头要好。

  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情,才能自救。

  看她一口一口的吃饭,卫承扯了扯嘴角,却没再说什么。

  他不说话,谢姝也不说话,牢房里只有谢姝碗筷碰撞的声音,快吃饱的时候,谢姝突然想起来什么,试探的问道:“侯爷不吃吗?”Χiυmъ.cοΜ

  卫承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看,见她放下了碗筷,又皱了皱眉。

  “你吃饱了?”

  “……是,多谢侯爷。”

  “在吃些。”卫承敲了敲桌子,玄九走了进来。“把肉类都撤掉。”

  于是谢姝眼睁睁的看着玄九快速的给谢姝拿出了另一碗米饭,又把肉和鱼放进了食盒里,轻声退了出去。

  “……”

  “吃啊。”

  卫承见她走神,便出声提醒,大有她不吃完就一直坐在这里盯着她的意思。

  这……又是搞哪一出?

  谢姝一度怀疑是她爹谢安贴着卫承的人皮面具坐在她对面,盯着她改掉只吃肉不吃菜的陋习。

  不,其实她爹也不太管的了她。

  她无可奈何的端起了碗,夹了些蔬菜吃了下去,看见卫承挑了挑眉,露出满意的神情。

  “侯爷,您如此款待,下官实在是想不通,总该不是愧疚吧?”

  “还是……您看在同僚之议的份上,想让下官在上路之前吃顿好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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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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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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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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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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