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曾家小少爷”五个字,说书先生打了个寒噤。他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拿着茶水到嘴巴边,喝下一口茶水压压惊。水还没咽下去,就听见旁边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他转头看见“曾安之”,含在嘴里的水一下子走错了道儿,呛着了,咳嗽了起来。
安素笑着说:“先生别怯场,今天好好说啊!我先上去候着了!”话毕,小二就在前面引路,带着曾家小少爷“曾安之”上了二楼雅座。
兴隆茶馆每日的未时会有专门的说书先生讲奇人异士的故事,自从有了这么个节目,每逢未时,宾客满座。当然最爱凑热闹的安素也不会错过这样的事情。
一来,说书先生的故事大多数都是看来的,和事实总会有所偏差,再加上自己说着说着,高兴了很容易就开始胡编;二来,他只是说书的,不是写书的,不知道写书的到底怎么想的,对于旁人提出的问题,是回答不上来的。
可安素偏偏喜欢纠错和提问,她觉得前后不对应或者不合理的事情,她就说出来,每次都惹得满堂起哄,把说书先生堵得说不出话,成个大红脸。因为她这个毛病,兴隆茶馆都换了不少说书先生了。她身份显赫,还不能请出去,时间久了,来的人哪是听书啊,全是看她来怼人的。
安素带着清和坐在座位上等着说书先生上来,她环顾四周,一下子就看见了隔壁雅座的张大人家的大公子张辉,他长得肥头大耳,老是用他肥乎乎油腻腻的手摸唱小曲的漂亮小姐姐的小手。
安素的眼珠转了转,她笑着在清和耳边说:“清和,你去后巷的大柳树上给我捉几条‘吊死鬼’或者‘洋辣子’来!”
清和虽然不知道“安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还是乖乖去了,不一会儿上来了,手里的手帕子包着几条绿色、黑色的虫子。
“一会儿趁我和张家公子说话的空当儿,你抓紧把这些个‘好东西’放到他杯子里去!”安素笑着说道。
“这怎么能行!”清和惊呼道,虽然他经常跟着“安之”翻墙逃出来玩,但是这种“坏事”还是第一次干呢!
安素双手环胸看着清和说:“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了!我可是你老大!而且这东西没毒,还大补!这东西肉多,富含营养,还有人专门抓这个吃呢!我是不是看书看得比你多?你不相信我?”
清和连连摇头,安素满意地点点头,“你可别坏了我的好事!”
安素在前面走,清和在后面跟着,拿着手帕子的手背在身后,安素走到张辉面前,装作大人的模样,“张兄好,许久不见,很是挂念啊,令尊可还安好?”
张辉本是不愿意搭理小孩子的,但是“安之”后面毕竟是曾家,他无奈地也起身作揖。清和用手偷偷把茶壶挪到自己手边,趁着作揖的空当儿,清和一下子打开手帕子,然后打开茶壶盖,一股脑把虫子都倒进茶壶,最后扣上茶壶盖。心惊肉跳地做完一系列动作之后,再默默把茶壶推了回去。
她余光看到清和把茶壶放回原处,就找了个借口回自己的座。回到自己的隔间,说书先生这才上场。安素扭头对清和说:“走!不看了!快点!趁他还没发现那些营养物!”
安素扯着清和仓促下楼,出了茶馆的门,就开始奔跑。周边的小孩一看是“安之”和他的小跟班来了,全都默默让开了一条路。他们还忘记不了上次球砸到“安之”身上然后被胖揍的恐惧。往事还历历在目,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褪去,他们可不想再招惹一次“安之”了。
安素带着清和七拐八拐回到了曾府后面,后门原本堆积的杂物竟然被清理了,没有那些东西,这可怎么回去啊!清和着急得不行,安素仔细看了看周围,指着后门旁边的狗洞说:“没法子了,只能这么进去了!成大事不拘小节,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都可以忍受胯下之辱,何况……”
安素还没说完,就发现清和已经钻进去了,压根没有在听她讲话,“好啊你,清和你这个人真的是胆儿肥了,看我进去怎么治你!”
她撸起袖子,也开始往里爬,可是爬着爬着,卡在了肚子那里,怎么使劲都进不去了。
清和在一旁忍着笑拉她,“少爷,清和只是胆子肥,你可是身子肥啊!平时不少吃,钻洞徒伤悲啊!”
“于清和,你看我不打死你!”安素用手扒拉着土,一使劲,整个人竟然钻进来了,但是衣服全脏了。俩人灰头土脸的,安素顾不得拍打衣服上的尘土,就奔清和去了。俩人打闹起来,打闹过程中,不知道踢翻了什么。
“唔……汪汪汪!”一声狗叫让俩人同时转移了视线。
一只大狼狗死死盯着两个人,他们这才发现自己踢翻的是人家的口粮,这狗洞是外面的狗自己挖的,不是曾府的狗,所以这狗根本不认人!
“少爷,你先走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让我来承受这一切吧!”清和挡在了“安之”前面。
安素拍了拍清和的肩膀,“少爷没白疼你,就这么定了,我先撤了,你自求多福啊!”
说着,安素就往后退了一步,结果狗竟然直接冲她就去了,安素也顾不得什么了,开始喊人,周围的下人听见声音全来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逮住了狼狗。
安素与清和一起和狗搏斗的事情,通报到曾老爷子那里,闻讯而来的曾老爷子赶紧来到后门处。此时安素身上的衣服被撕刮得很厉害,灰头土脸的。曾老爷子一声怒喝:“整日逃出去玩就算了,还和狗打架,你这成何体统,净给曾家丢人!”
“那狗来了,我也不能不反抗啊!”安素嘀咕道。
“你还挺有理!你跟我来书房一趟,我有事要告诉你!”曾老爷子说道,他心里盘算着是时候告诉安素一些事情了,要不安素整日出去和男孩子没什么两样,以后出了事也不好收拾。
安素进了书房,先是行礼,曾老爷子摆摆手,示意免了。她走到曾远哲的前面,曾远哲说道:“安之,你可知晓你有一个弟弟。”
“安之知晓有一个素未谋面而且在外学习的亲人,不过安之听闻是个姐姐啊!”她说着。
曾远哲摇摇头,他背着手,走到安素身边,“不,那是个弟弟,而你也不是个男儿身,是个女孩。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卦象。当年你娘早产,你姐弟俩身体虚弱,我夜夜惶恐你俩会夭折,就找我师弟手下命理师合羽算上一卦,结果发现你俩命途截然相反,阴阳调换,祸福相依,只得交换身份。其实你才是那个叫‘安素’的姐姐……”
安素走出书房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信息量实在太大,原来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为了保护曾家最后血脉不断,自己必须替曾安之活着,而曾安之却躲在奏南岛在能人异士的保护下安全度日。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当一个人知晓自己原来是为了另一个人活的时候,那种崩溃感足以让一个人站不起来。
她郁闷到连饭也不想吃,清和叫她出去玩,她也不去,整个人笼罩在失落的气氛中。她本已经被这个消息打击得郁郁寡欢,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有完。www.xiumb.com
——
年末将近,白素琴却没赶上过年就离开了,她走得悄无声息,却又像有所预兆。安素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涂抹着红色的胭脂,身着一身大红嫁衣躺在棺木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是自杀的。许久不曾梳妆的她那日突然让绿竹给她梳当年出嫁的发髻样式。那么多年过去,那个样式早已经不流行了,只是所有人都只当她是心血来潮,顺着她,没有人多个心眼。
她屏退了所有下人,从大衣柜里找出当年出嫁的嫁衣,凤冠霞帔凑齐之后,就躺在床上割了腕。
她留了一封信,她说自己早该在曾岩无法归来那一日就离去的,却因为孩子牵绊住了她。她活着的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思念曾岩,她想自私一会儿,她不想再苟活下去了,她独活一日,便受折磨一日。她做梦梦见曾岩在奈何桥边等着她,她等不了了,她便追随他去了。
曾安素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流出来,竹姨在旁边跺脚,“那日夫人问我什么时刻了,我就该多个心眼。我早就听人们说人一心寻死的时候,就会问别人时刻,好琢磨几时走。我这猪脑子,我当时就不该告诉她!”说着,她悔恨地打着自己的嘴。
兰仙上前拦着她,“就算你不说,夫人也会问别人,这么一想,你是给我们做了挡箭牌呢!”
陆管家张罗着白事,曾老爷子则只身一人待在自己的书房不出门。他打开书房里面的暗格,里面摆放着他师父鬼算子的牌位。
曾老爷子到底已经活了几十年了,也算是个将死之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事儿都没掉过几滴泪的他却被接连的几回白事给打败了。
“师父,我老了,只剩下一个人了,儿子、儿媳妇都一个个走了,留下两个孩子,其实我也想撒手离去,多省事儿啊!可是不行啊,我要是也走了,两个孩子不得被外面的仇家撕碎给吃了?为了这个,我也得活下去,我得活一百岁!”曾老爷子话语间,眼眶就湿润了,他伸手擦了擦眼泪,“你说两个孩子做错了什么,这一下子又没爹又没娘。”
曾老爷子叹了口气,他眼前浮现了当年他和师弟一起下山的样子,“你说我当年多一腔热血啊,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发誓要扶持起一个国家。你和师弟都劝我不要掺和战事,说战事是最害人的东西,害得百姓家破人亡。我不听,你看遭报应了吧!老天爷哪管什么国家之分啊,杀了无辜的人就是罪过!他们上战场杀敌的人,杀的人有数。可我呢,背后出主意的人,间接害死的人无数!我踩着他们的尸体走到如今的位置,他们来找我报复了!”
他开始激动起来,仿佛看见了那些人就在眼前,“你们的死,是我曾远哲一人所为,不要伤及我的家人。你们若是想要我的命,直接拿走就好了,放过我曾家其余人口!我知道用我的命来还,太微不足道了,你们就想折磨我!可是我的亲人们,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啊!”
风萧萧过,没有一丝回应。曾老爷子毕竟年迈,喊完之后,气血不足,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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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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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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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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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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