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秦勋这个人住持是有印象的,相貌出众的人往往会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再加上本身温雅的气质,用寺里的话说就是面善的有缘人。
更重要的是,秦勋这前后几次来都是跟着岑词,住持对岑词自然熟悉不过。
所以这次秦勋单独来寺院倒是叫住持挺意外的。
秦勋谢了住持后,就开门见山表明了来意,他想再看一遍功德簿。
功德簿都是捐赠香客的名单,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住持虽说不解他,但还是拿了功德簿出来。
秦勋只翻找有岑词签名的部分。
之前因为看过,所以翻阅起来也没浪费多少时间。
都是名字,最近的一次还是他陪着来的。
秦勋问住持,“我记得有她以前写过的福文。”
住持想了想,一点头,又拿出个厚厚的本子来。秦勋对这本子不陌生,里面会有些香客写的福文,之前他在翻看功德簿的时候扫过几眼。
其中也有岑词写的,但就寥寥几句。
住持曾经跟他说过,有些香客捐了钱物总会求上很多,福文写得满满的。但岑词不同,她就那么一两句、两三句的,每年都捐钱,但不是每年都写福文。
所以,秦勋能看到的也就那几句话。
无非就是祈福的话——
祈愿爱我的和我爱的,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稀疏平常的话,像是不走心,却又像是最深切的祝福。
字迹秀气得很。
之前岑词跟他说,签功德簿不是签别的,是她故意写成这样的……
前几年的福文字迹没什么,跟功德簿上的那些字迹没出入,直到今年最近一次的福文上!
秦勋死死盯着那个“我”字,瞬间,脸色就变得凝重。
住持见他神情不对劲,便问他怎么了。
秦勋沉默了许久,再抬眼时面色已是轻松,他对住持说,没什么,只是证实了心里的疑问。
……
住持亲自送了秦勋。
临离开寺院前,住持对秦勋说了句话——
“施主你要记住,人生聚散皆是缘分。”
**
直到接上岑词进了餐厅,秦勋还在想住持的话。
这话听着也没什么高深之处,甚至是太常见的话。可从一个寺院住持嘴里说出来,就总有种意味深长在其中了。
人生相聚是缘分,人生相离也是缘分。
可世人只喜欢承认前半句。
人人喜相识相聚,谁能真正看淡相离相散呢?
秦勋自认历经人生风浪、人心炎凉,也未能放下相离相散这种事。可能恰恰就是知道相识相聚的甜,才会格外珍惜这难能可贵的温暖。
世间人何尝不是贪恋温暖呢?
他也是世间人。
岑词看出他的心事重重,问他怎么了。
秦勋看了她许久,拉过她的手说,没什么,就是突然之间很怕失去你。
岑词微怔。
见状,秦勋微微扬起嘴角,跟她说,“患得患失不是女人的专利。”
岑词没被他这话逗笑。
她只是垂下眼眸,看着他的手指跟自己的相缠相绕。他的手很好看,掌心宽厚,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有温度又有力度。
第一次跟他牵手时,她就觉得有种甜滋滋的东西从心底滋生,慢慢的,温暖了全身。
其实她对情爱之事不敢有太多奢求。
这几年看过太多病例,清楚知道这世间最难以掌控、难以琢磨的怕就是情爱。她尽可能地去顺其自然,尽可能地想着一切随缘。
可是,一个人怎么就能够完全钻进另一个人心里呢?有的人钻得声嘶力竭、轰轰烈烈,有的人则钻得无声无息、无孔不入。
秦勋就是后者。
像是春雨,润物细无声,他是那么明确告诉她,他喜欢她,想跟她走完这一生,有计划、有预备地闯进她的世界,攻占她的心。
她想起初见秦勋那天。
那天阳光真好,庭院里的云杉还盖着白雪,他于落地窗前站,就像是从天地间而来,却又不沾一丝世间尘埃。
他当时在拨弄窗棱上的风铃,阳光从他指尖穿过的时候她在想,这个男人的手指可真好看,如果戴了戒指,会不会更好看?
良久后,岑词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说,“有时候就是这样,越在乎就越会失去,所以,其实所有人都在患得患失。”
秦勋听着这话心里别扭,轻笑,“你这么说,总会让我有种你不在乎的错觉。”
这句话说得委婉。
却能让岑词听得明白,她说,“是的秦勋,你是误会了,我没有不在乎,相反,我很在乎你。”
秦勋笑了,这次笑能入眼。
他攥紧了她的手,低语,“你说也在乎越会失去,不是应该越在乎越怕失去吗?因为怕,所以才会更加紧张和珍惜。”
岑词却摇头轻叹,“人与人之间,不管什么关系,简单从容才是最好的状态吧,只有处在好的状态里关系才能长久啊。”wWW.ΧìǔΜЬ.CǒΜ
秦勋抿唇,沉默。
“只是……”岑词思考着,喃喃,“很多时候,在一段关系里我们总不希望稀里糊涂。所以,就成就了那句话……”
秦勋抬眼看她。
她对上他的视线,嘴角微微扬起,“一切随缘。”
**
一切随缘。
与清寂寺住持的那句话差不多。
聚散随缘,聚散也是缘。
可萦绕在秦勋脑子里的还有另外一句话——
“只是很多时候,在一段关系里我们总不希望稀里糊涂。”
跟魔咒似的,从梦里纠缠到现实。
以至于到了翌日开会的时候秦勋竟都走了神,反复地在想这句话。
想要简单,那就要适当做到难得糊涂;但想要从容,又得是清清楚楚,不能稀里糊涂。
秦勋不停告诉自己:顺其自然,现在的状态虽说不是最佳,但相信他和她最终能走出这段阴霾,尤其是岑词。
他信誓旦旦,能陪她走过艰苦,让她能够正视戚苏苏的身份,接受岑词的身份。
可是……
秦勋觉得像是有种力量在心底滋生、发芽,然后一寸一寸地成长……长成了藤蔓,生了无数的爪勾住了他的理智,又层层叠叠地缠绕。
这种力量属于黑暗。
属于,毁灭。
当有人叫他的时候,他才发现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秦勋看了大家好一会儿,说了句,“今天先到这儿。”
惊愕四座。
向来工作的秦总,这好像是头一次中断会议。
**
秦勋赶到岑奶奶家的小院时还不到中午。
秋日的阳光清朗得很,晃在睡莲缸里的浮萍上,折出道道磷光来。
刚浇完花,院子里的青石面还有水渍,混着满院菊花气的是泥土香。有几只鸟停落在荔枝树上,听见院门响,赶忙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岑奶奶正在摆弄一盆植物,像是在嫁接什么,秦勋看不懂。他走上前的时候岑奶奶听见了动静,也听出了他的脚步声,说,“小秦?”
有的人睁着眼睛却是盲的,有的人眼睛不好却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岑奶奶就是这样的人,用心看人。
他跟岑奶奶打了招呼。
岑奶奶对于他这个时间来感到好奇,而且他又是一个人来的,便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小词出什么事了。
秦勋忙说,“您别担心,小词她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您。”
顺带的,把手里的礼盒递上前,“小词担心您的身体,买了些补品让我带过来。”
岑奶奶便没再追问,轻声说,“是小词过不了心里那关,其实我倒真没什么,有些事想开了也就过去了。你跟小词说,我从没怨过她,她何尝不是个可怜的孩子呢。”
秦勋低声说是。
寒暄了几句,等快离开的时候秦勋在那棵荔枝树旁徘徊了少许时候。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愈发得强烈,滋生在心底的黑暗力量终于跃跃欲试了。
他抬起胳膊。
修长的手指越过茂密枝叶……
翻开一个福包,上头的字迹很平时无异……
再翻另一个,也一样……
秦勋看了一眼福包上的时间,都是前两年的。
他握住崭新的那只福包……
不知怎的,手指竟抖了。
这只福包他记得,是他陪着她去寺庙看那只植物的时候她请的,当时还问他,你说是蓝穗好看还是红穗好看呢?
还是他帮着她选的,红穗,他说,祈福就该红色吧,吉利。
她听了他的话,笑着说,“好。”
那声“好”就跟清泉似的滴进他心里,当时他看着她的明眸善睐,心想的是,他要把世间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她。
秦勋紧紧抿着唇,喉咙有一瞬的干涩,他往下咽了咽,然后,一点点地将有字的那面翻过来……
上面的祝福跟往年的没什么不同。
但是,字迹不同!
秦勋死死盯着跟照片背面相似的斜钩和丿,这一刻,就像是血液逆流了似的,寒凉瞬间灌了全身。
冷到,他的上下牙都在发抖。
秦勋倏地松手。
却一个身心不稳,一手扶上树干。
他觉得呼吸艰难,便大口大口地吸气,但吸进的空气越多,心里的那团滞闷就愈发重了,成了巨石,紧紧压着他的胸口!
后来,秦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小院。
几乎是脚步踉跄的,跟个喝醉了酒的人。
或者,像个失心疯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走了,后脚岑奶奶将那些个礼盒拿进了屋子,轻轻一叹气——
“在你来之前,小词早就到过我这儿,有些话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所以小秦呐,你这次来,到底要找什么答案呢?有些事,答案真那么重要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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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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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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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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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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