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卯时,整个金府便动了起来,丫鬟们拿着洁白的棉帕将每一处都擦拭得纤尘不染,小厮们一遍遍检查着桌椅的摆放,马车上的一应物件儿是否齐全。
厨房里更是五更天就忙了起来,择菜烧水揉面上蒸屉,一道道凉菜点心流水一样送到储存间,那香味儿熏得忙了一个早上的小丫鬟肚子咕咕直叫……
主子们同样忙着,沐浴、更衣、上妆,三位年纪相仿的女郎更是连早膳都恨不得省了,脸上的胭脂点了七八遍都不觉得满意。
待到挑选衣衫首饰时,或觉得昨儿选好的裙子不够鲜亮,或觉得手上的珍珠串子不够圆润,更有一位女郎昨夜太过激动,额头上冒了两三颗红红的面疱,直吓得花容失色。
也不是没办过宴会,但这一次据说连明安侯世子都会赴宴,又是替她们相看夫婿,自然不能同等对待。
忙忙乱乱到了巳时,总算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金令涛的长子金城亲自在正门处迎人,见是父亲的好友,忙让心腹迎了进去,之后的客人越来越多,金城将几个堂兄弟指挥得陀螺一般,总算没出什么差错。
赵明茵是在巳正时分到的,被小厮领进院子后,直接来到了水榭,远远便看见有人朝自己挥手,叫道,“明哥儿,这儿,来这里!”
赵明茵认出是谁,同样扬了扬手,跟小厮道了个谢,这才快步朝那边走去。
见着熟悉的人总是开心的,她也笑了起来,“成宇,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是的,眼前这人便是邹成宇。三年的时间并没有让他抽条,反而越长越壮,胖胖的手上摇着一把折扇,见到她满是喜意,“哎,还不是我娘,天不亮就开始催,我连早膳都没吃饱!给你带的礼物也没时间送。”
赵明茵自动忽略他的抱怨,只是有些好奇,“你不是月初就回来了吗?这都没时间,忙什么呢?”
“哎,别提了!”邹成宇闻言叹气,一张胖脸皱成了包子,“就这段时间,不知道被我娘押着赴了多少宴!”
赵明茵挑眉,“为了你的亲事?”
“嗯。”邹成宇哀怨地看着她,“你就不能帮我说说情嘛?我娘最稀罕你了!再说,你不也一样没定亲吗,你说她着什么急啊?我这儿一天天的,做买卖的时间都不够呢!”
赵明茵瞪他,“别打我主意,我比你小,三岁!”
“嘁!”邹成宇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去过百花楼了!”
赵明茵义正言辞,“我那是为了谈生意!”
“谁知道呢……”邹成宇语调拖得老长,他可没去过青楼谈生意!
两人边走边斗嘴,过了水榭,又穿过一处月洞门,隐约便闻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邹成宇在前方引路,待穿过这处院子后,眼前顿时开阔起来,这里竟是一片杏花林!
大片大片的杏花竞相绽放,每片花瓣都似抹了一丝胭脂,粉白中透嫣红,微风吹过,花瓣雨洋洋洒洒落了满地,衬着蓝天绿草,连呼吸都带着春天的味道……
“真美!”赵明茵忍不住感叹。
“那是当然!我就知道你喜欢!”邹成宇得意道,引着她往杏花林走去。
赵明茵这才注意到,林中不时有人穿梭其间,除了偶尔的丫鬟小厮,皆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公子,有人在花树下抚琴,有人在品茶聊天,也有独自一人沉醉在美景之中。
片刻后,赵明茵便听到了一阵喝彩声,林间人影浮动,待穿过几株遒劲的杏树,便见前方空地上聚着十来个少年公子,正争相传递着一幅画作。
其中一位蓝衣少年注意到两人,脸上顿时扬起笑容,“邹兄,这儿!”待两人到了跟前,这才好奇地看着赵明茵,“这位是?”
邹成宇熟络地介绍起来,“这是我兄弟赵明,赵二郎,这是姜家四朗,姜轩。”
“姜公子。”赵明茵拱手行礼。
“诶诶,赵公子好,唤我姜四郎便是!”姜轩赶紧回礼,他本就是个热络的性子,再见对方礼仪周到、模样俊俏,看起来年纪又小,便主动介绍起来。
“这位是我好友程思远,这是薛言,赵公子才到吧?我们刚刚正在作诗,喏,那位是咱们关武的大才子尹玉枫,最善画,方才便是在看他的画作。诶诶……”说着他忙拉住另一个人,“到我了到我了,周三郎你都看多久了,快传给我!”
“胡说!我将将才拿到!”
“那你赶紧,我这儿几个好友等着呢!”
“知道了……”
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面,赵明茵忍不住笑起来,透过人群,果然看见一个白衣男子端坐树下,明明大家争相观摩他的作品,他却神色淡淡,眼睛看着花林深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疏冷的感觉。
突然,那人似有所感,微微侧头,赵明茵只觉撞进了一片琉璃般清冷的眸子,不由想起自己前世养的那只白猫,忍不住朝他微微一笑。
对方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赵明茵:……
偷窥被发现什么的,果然好没面子!
赵明茵不再四处打量,正巧画传到姜轩手里,便和大家一起欣赏起画作来。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公子,她很快和大家熟悉起来,这个时代玩乐的花样并不少,有文人学子喜爱的赏花、赋诗、抚琴吹箫,也有富家公子爱的投壶、行酒令,甚至骰子等,不过这是金家的春日宴,其目的是什么,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自然玩儿得文雅些。xiumb.com
赵明茵这几年没少参加这些宴会,陪着邹成宇玩儿了一阵,觉得吵,又见时间还早,便一个人去林中赏景。
她跟金爷做了好几年生意,还真没怎么到他府里来过,再说她一个姑娘家,也根本没打算出风头,还不如好好赏赏景。
这一日天气极好,暖暖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身上,只觉又暖又软。金爷不愧是大豪商,这片杏花林不知多大,待渐渐深入,耳边只剩下偶尔花瓣吹落的簌簌声,漫步其间,只觉得身心都变得舒畅起来。
然而,没欣赏一会儿,赵明茵便听到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低泣声。
卧槽!她这是遇到古言小说里的经典桥段了咩?
顿时,赵明茵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
想像一下,春日里,花树下,千娇百媚的闺秀被她的少年情郎拥入怀中,含羞带怯,眸光滟潋,樱唇……唔,悠着点悠着点,这儿可不是现代的某某片!
她小心翼翼往前走,随着声音渐渐变大,也终于看清了全貌……
花树有,美人儿有,少年同样有,只是那哭得梨花带雨的,竟是前几天扬言要砍人手的跋扈女子!
赵明茵藏在树后,微微皱眉,那高挑的背影怎么越看越觉得熟悉?
“为什么霆骁哥哥?为什么!那是个商户女子啊,你为什么要答应娶一个商户女子!”
路时锦绝望地看着面前的人,“呜呜呜……锦儿不好吗?锦儿从十岁就开始喜欢你啊!六年了,我在王府待了整整六年,连母亲病重都不曾回家,就是想离你近一点,你真的不知道吗?”
“抱歉,这与我无关。”对方的神色冷酷漠然。
路时锦倏地瞪大眼,然而,下一刻却猛地朝男子扑过去,张开手臂想要抱住他。
“路姑娘!”男人闪身避开,却还是伸手拉了下女子的手臂,避免她因踉跄扑空而摔倒,只是神色更冷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听清楚我的话,我于你,没有丝毫情意。”
说完快步离开,顾不得女子的哭声,只在路过某棵树时一把拽住了某人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将她拖走……
“咳咳,将军,陆将军,我错了,咳咳咳……”赵明茵拽着自己的衣领,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是的,那个杏花树下把人家一颗少女心摔成渣渣的,就是坑了她的陆将军!
此时自己更是被他小鸡仔一样拎着,以她的武艺就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于是,赵明茵果断怂了,又是道歉又是发誓,终于将自己的脖子从对方手里解救出来。
“呼,勒死我了,将军大人您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朋友呢!”赵明茵揉着脖子控诉道,下意识离他两丈远。
陆琢挑眉,朋友?他什么时候跟她成朋友了?
赵明茵嘿嘿一笑,“将军尽管放心,今日的事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不过在我看来,将军这种做法才是真男儿!既对人家姑娘没意思,自然要果断明确地拒绝啦,这样人家最多伤心一阵儿就过了,不像有些黏黏糊糊的,结果害人家一辈子。”
陆琢默了片刻,抬眼看她。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绛红衣裳,圆领,窄袖,上身是大片暗金色麒麟纹样的刺绣,蹀躞(diéxiè)带勒着他劲瘦的腰,整个人显得修长而挺拔,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感。
赵明茵被他看得有些恍惚,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那什么,她好像第一次注意到,他长得真好看啊!
“你不觉得,残忍?”陆琢轻轻吐出几个字,明明没有多余的表情,赵明茵却在他话语中听出了浓烈的情绪。
隐忍,嘲讽,冷冽,却又带着深深的迫切。
赵明茵回过神,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一答很关键,决不能敷衍,因此沉思片刻,道,“我给将军讲一个故事吧。”
不等对方反驳,她直接说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书生,在赶考时遇到了一位小姐,两人一见倾心,约定书生赶考便会来到府上求取。然而,等那书生中了状元回来,却发现小姐已嫁了他人。书生从此一病不起。
“这时,一游方僧人经过,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也走了;再路过一人,挖了坑,小心翼翼将尸体掩埋了。
“僧人看着书生,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便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最后把她掩埋的那人,便是他如今的夫婿。’书生怔住,随即大悟。”
她朝陆琢眨眨眼,“将军不若将两人的身份换换,今日所为,又有何不对呢?!”
然而,一向自诩聪明的陆琢仍被她说得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却是心口一噎。
换换?这是让他将自己换成前世死在沙滩上的女……男、尸!!
啧,陆琢觉得自己什么郁气都没了,这个赵明真是,真是……他竟一时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努力运了运气,陆琢不想再跟他说话,一转身,走了。
赵明茵:……
我说错什么了吗?我这开解你呢好吧!
“诶,陆将军,等等我啊……”看着人都快没影了,赵明茵赶紧倒腾着腿跟上去。
下意识放慢了步子,陆琢微微侧目,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人,有些不解,也有些好奇。
“你平日也是这般?”
赵明茵懵懂,“哪般?”
陆琢:信口开河,胆大包身,刁钻狡诈,通透灵慧……
然而话到嘴边,却只吐出了一个字,“蠢。”
赵明茵顿住,看着他的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匪夷所思’四个大字!
她蠢?她蠢??
这人是不是眼睛有病啊!不行不行,她要气死!她的弓箭呢……
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对方缓缓勾起嘴角,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金令涛相中了你呢,赵姑娘。”
咔嚓,赵明茵听到了马甲碎掉的声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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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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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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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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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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