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三家人都收拾好了,便一同起程。
或许是因为休息一晚养回了精神,或许是因为同伴的加入,赵明茵感觉大家的心情都还不错。
林嬷嬷和蒋老太太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两人走在一起,小声说着话,钱氏也有心和章姨娘交好,时不时找了话题,和她聊上两句。
三个孩子最快活,你追我赶,在周围跑来跑去,周铁匠和蒋虎都没有说话,挑着担子默默地走在两侧。
一行人走了约半个时辰,赵明芸便闹着走不动了,赵明茵无奈,只得将她抱上车,又见周小宝也脸蛋通红,精神萎靡,便让他也上车休息。
钱氏忙拉住儿子,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嗔道,“臭小子,竟想着偷懒,这才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平日里看你弄鬼掉猴的没喊过累!”
又对赵明茵道,“明哥儿别理他,惯会撒娇耍赖,正好治一治他!”看着赵明茵一副从容稳重的模样,钱氏心里叹气,也不知人家怎么教养的孩子,就比她小儿子大一岁,说话行事看着比她男人还厉害。
想着气不过,又拍了儿子一下,硬是将男孩两泡眼泪给拍了回去。
赵明茵没再坚持,见周小宝眼巴巴地望着妹妹,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有些好笑,悄悄塞给他一颗糖。
周小宝不可置信地捂住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见赵明茵很认真地点点头,顿时欢喜地蹦了起来,又怕大人发现,忙乖乖地跟在赵明茵身后。
过了一会儿,周小宝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问道,“明哥哥,我可以把糖分哥哥一半吗?”
“当然,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你想分给谁都行。”
“谢谢明哥哥!”周小宝乐得眉开眼笑,“还要给芸妹妹一半!”说着便跑到了周大宝身边,两人嘀咕了一阵,成功将手推车上的赵明芸哄了下来。
日头越升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渐渐的,大家都不再说话,身体的疲惫让人变得麻木而压抑,头顶的太阳就像一个大火球,拼命榨干着身体里每一滴水分,连喝水都不能止渴了。
这天中午没能找到水源,大家在一片树林休息,因为干旱,树木的叶子稀稀拉拉的,根本挡不住阳光。
赵明茵拖着疲累的身体,让大家将床单的四角绑在树干上,勉强搭出一个休息的区域。
因为没有水源,大家都没有做饭,草草吃了几口干粮就躺下了。迷糊间,赵明茵听见几声尖叫,她心中警惕,挣扎着想起来,又想到有周铁匠和蒋虎轮流值守,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睡了大半个时辰,赵明茵被章姨娘叫醒,见大家面色不太好,一问,才知道有人被抢了。
“知道是谁吗?”赵明茵咽了咽口水,虽然早知逃难的艰难,可这么快就直面人性的恶意,还是让她忍不住心悸。
章姨娘也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脸色雪白,颤声道,“听说,是一对母女,被人抢了水和粮食……”
赵明茵下意识朝右边望去,枯败的树林里散布着一群群流民,各色被单飘飞,没有人说话,寂静而压抑。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握了握章姨娘的手,安慰道,“娘,放心吧,我们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见大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赶紧叫醒妹妹,想了想,还是让她将自己的背包背在身上,这样即便万一走丢,也还有吃的,有水喝。
少时,大家顶着烈日再次启程。
入目是一片苍茫的浑黄,干裂荒芜的田地,裸露荒凉的山丘,行人像一只只蚂蚁在官道上蠕动,在烈日下炙烤,尘土掩面,辨不清眉目。
赵明茵恨透了这西北的恶劣环境,想起前世故乡的巴山烟雨,碧水青天,又是一阵怅然。
这一日直到傍晚,大家都没找到水源,饶是赵明茵身体里装着一个成熟的灵魂,这时候也受不住了。
走了一天,她的脚掌全是水泡,被摩破后黏在袜子上,轻轻一碰就火辣辣地疼,脸也被晒伤脱皮,又沾满黄土,汗水一浸留下一道道黑黄污迹。
身上则更是难受,汗水混着尘土被裹在衣服里,她觉得自己都要馊了。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几个孩子更是完全焉了,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哥儿,咱们只有一袋水了。”林嬷嬷脸色难看,握着水囊的手有些颤抖。
赵明茵正在晾自己的脚,闻言有些懵,想起了下午大家时不时停下来喝水的情景。
看着林嬷嬷不安中隐带期盼的眼神,赵明茵咽了咽口水,很想说一句:我还是个孩子……
想想自己从半夜惊变到这一路树立的威信和话语权,赵明茵只得沉着地点点头,突然灵机一动,从自己的背包里扒拉出几个装药材的油纸包,找到一个写着“薄荷”简体字的小包,取出一小搓干薄荷。
“姨妈,将这个放到水囊里,这是薄荷,消火解暑,喝起来会很清凉,先省着喝吧。”
林嬷嬷点头接过,脸色缓和了些,虽然水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可姑娘的沉稳聪慧实在让她安心不少。
这也是身为奴仆的悲哀,虽然林嬷嬷一向能干,也有三十几年人生阅历,可从小的奴仆生活让她习惯了依附主子,听从命令,其心胸见识,远不及赵明茵这个生在繁华盛世,从小接受教育的人。
这也是为何她不过十岁,却渐渐成了一家人的主心骨。
赵明茵龇牙咧嘴地穿好袜子,想了想,拿着剩下的薄荷朝周铁匠那边走去。
“周大叔。”赵明茵看到正在整理箩筐的周铁匠,没靠太近。
周铁匠闻言回头,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诶,明哥儿啊,可是有事?”看着赵明茵点头,便走了过来。
赵明茵将薄荷分给他一半,解释了一番作用,这才问道,“周大叔,我们的水不太多了,你家可还好?”
周铁匠闻言眉头一皱,叹气道,“我们也不多了,不过省着点儿用,应该能把今晚熬过去。”说着看了看旁边一脸倦色,嘴唇干枯的妻儿,心里一阵阵难受。
赵明茵沉默了,想起白日树林里发生的事,神色有些凝重,“周大叔,我担心今晚不太平,大家的水应该都不多了。”
她舔了舔干枯的唇,“你可还记得中午的事?”
果然,周铁匠一听,脸色沉了下来,下意识道,“明哥儿可有主意?”说完又有些羞愧地挠了挠头,想他活了二十几年,这一出事竟只会找孩子拿主意。
赵明茵没注意他的脸色,理了理头绪道,“我想组织大家去周围找找水源,每家出一个人,一来能让大家有个盼头,不容易生事,二来彼此都认识了,真出了什么事也好有所防备。只是,我人微言轻,还得请周大叔领这个头。”
“这……”周铁匠还在犹豫,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女人的尖叫和幼童的哭喊,响成了一片,许多人蜂拥上前。xiumb.com
两人脸色一变,也顾不上说话,赵明茵赶紧朝自家人跑去,才靠近便被林嬷嬷一把拽住,面色苍白地看着不远处。
这时周铁匠和蒋虎也过来了,蒋虎脸上带着些好奇,问道,“明哥儿,去看看不?”
“蒋兄弟,咱们去就行了。”周铁匠看着被林嬷嬷护在怀里的赵明茵,不赞同地打断蒋虎的话。
蒋虎也明白过来,看着还不及自己胸口高的男孩,有些讪讪地摸了摸头。正想走,赵明茵挣脱了林嬷嬷的手臂,“蒋虎哥,我跟你们一起。”说着不等人反应,已经率先跑到了前面。
“明哥儿……你小心些!”林嬷嬷追出两步,看着身后的妇孺孩童,又生生停住,只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几人。
三人快步往人群走去,赵明茵仗着身形灵活,三两下从人群中扒出一条缝,挤到了人圈最里面。
“啊!”只一眼,赵明茵便忍不住惊呼出声。
只见地上倒着四五个人,死状狰狞,其中一个女人被砍断了一只胳膊,撕开的衣衫里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另一个老妇人脑袋被石头砸得稀烂,血水混着红白的脑浆流了一地,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躺在妇人怀里,脸色青紫,眼球突出,脖子耷拉在一边,似是生生被掐死一般。
不远处则倒着两个男人,一人被抠掉一只眼珠子,胸前插着一把剪刀,另一人身上还趴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狠狠撕咬着男人的脖子,只听得男人嘴里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没有人上前帮忙,周围人声嗡嗡,大概是说那两个男人抢这家人的东西,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没人料到会这样。
赵明茵脸色惨白地后退两步,被蒋虎一把稳住,她看着男人右手抓起的石头,脑袋飞速思考,身子却已经冲了过去,飞快捡起一旁沾血的砍刀,冲过去,砰地砸在了男人的手腕上。
只听咔嚓一声,男人发出嘶哑的惨叫,随后挣扎声越来越弱,渐渐地没了声息。
赵明茵脑子空白了一瞬,就那么拿着刀站在血泊里,直到蒋虎快速蹿过来,将她一把提溜了起来。
“明哥儿,你怎么……”蒋虎扫过周围窃窃私语的人,急切得一时无言。
赵明茵肩膀抖了抖,手里的刀突然“啪哒”掉在地上,她看了蒋虎一眼,脸上终于有了恐慌,“我……我怕,他要砸死他……”生理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她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蒋虎一时手足无措,求救似地看着挤过来的周铁匠,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懵了。
这时突然听人喊道,“起来了起来了!”
蒋虎抬头,只见一个少年从死去的男人身上站了起来,他缓缓地转过头,脸色青白,头发散乱,暗红的血糊满了半个脸颊,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流下来。
他扭过身,看着地上已经咽气的男孩,眼睛猛地睁大,口中发出痛苦的嘶吼,然后踉跄地扑过去,一下跌倒在地。
他伸着手颤抖地触到男孩的鼻尖,瞬间,泪水混着鲜血流下来。
他又爬到女人和老妇人身边,看到她们的惨状,眼睛睁得极大,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那声音似哭似笑,直令人从心底涌出一阵不适的颤栗。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赵明茵也将胃里的东西吐光了,理智渐渐回笼,她捡起地上的弯刀,慢慢朝男孩走去。
“给,你的战利品。”她面色平静,眼里没有悲悯,也没有过多的安慰。
少年闻言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弯刀上,嘴唇颤抖,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
“拿着吧。”赵明茵将刀塞进他怀里,扭头看着走过来的蒋虎和周铁匠,说道,“周大叔,蒋虎哥,我想帮帮他。”
周铁匠有些为难,天已经快黑了,他实在不放心妻儿,倒是蒋虎果断地应了下来。
赵明茵把周铁匠拉到一边,解释了自己的心思。
她之所以帮那少年,并不是同情心泛滥,她是想让他加入他们。眼看这路上越来越乱,他们急需寻找助力,可人多势众的他们不敢招惹,拖家带口的又诸多麻烦,反观这少年性子够狠,又孑然一身,倒最是适合。
周铁匠听完惊诧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赵明茵没再掩饰,乱象将起,她急需展现自己的能力,让人忌惮,也是一份保障。
赵明茵回去了一趟,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了大家,林嬷嬷听得眉心一跳一跳的,见赵明茵还要拿着锄头去帮人挖坑,直喊道“活祖宗”,赶紧将锄头抢了过来,又嘱咐小枝看着人,自己去了。
赵明茵无奈,只得作罢,这时,蒋奶奶拿着几株野菜走了过来。
原来,蒋奶奶看着家里的水和吃的都不多了,便在周围寻摸野菜。这场持久的干旱让大部分野菜都枯死了,她也没报什么希望,不想在一处背阴的地方发现了一片鹤虱草,虽然也快枯死了,好歹长了筷子粗的根。
赵明茵有些好奇,拿来一看,才发现竟是自己见过的。
这种野菜长着锯齿状叶子,深绿色,前世被叫做野胡萝卜,因为它的根茎长得极像胡萝卜,只是很细,一般只小拇指粗,味道有些冲鼻,还有一丝甜味儿。
确认过能吃后,大家都有高兴,蒋奶奶带着赵明茵、小枝和周大宝去挖野菜,剩下的人则留在原地看守东西。
地上的绿色少得可怜,几人在蒋奶奶的指导下找了半个多时辰,每人也只得了一小把。
天色已晚,大家便不敢走远,等回到休息的地方时,周铁匠等人已经回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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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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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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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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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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