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虽昏昏然,总归还是有一些暖意,苏妍朵和鱼泡在下午的课间跑去教学楼顶晒太阳。
今天是陆伟健的告白局,听说他把地方定在小浪街靠海的民宿。
苏妍朵很喜欢这个安排,那些在女生宿舍楼下摆蜡烛扛喇叭什么的太傻了,想想脚趾头都要抽筋。
在民宿好啊,一桌狐朋狗友,热热闹闹,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也没关系,有人陪着一醉方休,喝成狗也不丢人现眼。
鱼泡被太阳晒得眯了眼,浑身舒坦的说:
“一会儿放了学我们就过去,给他吹气球。”
“行啊,还有谁?”
“加上我俩十来个人吧,小凡,胖子,水哥和他女朋友……还有,反正你都认识。”
“那感情好。”
陆伟健和他们同在一个系里,但并不一个专业,是学广播电视的,住鱼泡宿舍对门儿。
小伙儿人不错,军训的时候起苏妍朵就因为鱼泡经常和这两个宿舍的男生混,熟得很。
“诶~我说,陆伟健今天要是脱单了,你们这倆宿舍不就剩你和q仔啦?人家胖子都有女朋友,你臊不臊?”
“这有什么好臊的?你兄弟我眼高于顶,得找个校花才配得上。”
“我呸,也不瞧瞧你大早上那肿眼泡儿多吓人,校花犯得着遭这罪么?”
“侮辱人格了啊你,”鱼泡有些愤然:
“我这模样不衬头?比谁差了?放眼整个滨海,也是……中上之姿……当然,和你四哥……还有韩俊,倒是没得比。”说完他蔫儿了气。
苏妍朵朝他腿上来了一脚:“你去,麻溜儿的,管她系花还是校花,你只要喜欢,我就贴了命帮你追,追不到人我自杀谢罪。”
“这还像句人话,”他一下笑起来:“你那身本事就该帮着自家兄弟。”
“那是。”
“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也找人谈个恋爱?成天缠着我,要是有姑娘喜欢我,人家一看这架势也近不了身啊……”
“我缠你个大嘴巴,”她又狠狠给了他一脚:“不行咱倆一块儿得了,花那些力气干嘛?”
“别,我可不敢喜欢你,不扛揍……”
“我踢死你……”
从荡着暖阳的屋顶下来,鱼泡被踢了一路。
下午放了学,他们便匆匆赶去了民宿。
这几年临海的民宿欣欣向荣,每家都有自己的小特色,他们去的这一家用鹅卵石砌了独立的小院儿,门口挂着风铃,用贝壳串的。
院子里种了些花草,因为是冬天,植物有些凋零,没有了夏日里蓝天白云曲径通幽的写意,不过整体还是不错的。
他们到的时候几个老熟人已经在布置了,陆伟健见了他们忙迎上来:
“来啦?喝点儿水,要吃点心吗?”
苏妍朵摆手说:“我是来干活儿的,大业未成,不想干饭。”
陆伟健挠着头笑:“就你靠谱。”
她和鱼泡去角落里打气球,这民宿的老板娘很好说话,在餐厅里重新拼了一个长条大桌,靠里的墙正空着,他们要把气球做好造型贴上去。
水哥的女朋友在摆蜡烛,桌上撒了玫瑰花瓣,苏妍朵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误入了婚礼现场。
“乖乖,现在告白都整这么大阵仗了~”她朝鱼泡吐吐舌头。
“可不嘛,你们女生不最喜欢这种玩意儿……”
“切,我是喜欢看热闹,图个乐,真要是我自己……两个人,一片海,足够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那你也得有人要才管用。”
不出所料,他又挨了一脚。
所谓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眼看着快到饭点儿,一群人把地方布置得差不多了。
浪漫的大白桌,有花有烛有情人,粉色的气球迷幻的梦,只等女生说我愿意,这里就会有一场举宿欢庆的盛宴。
陆伟健说,他的准女朋友六点半来,现在还有一段时间,正好够大家开个临时会议。
一堆人窝在民宿的沙发上七嘴八舌。
这次的告白计划是所有人全部躲到二楼的房间里去,小凡控制投影,人进来坐下了他就播放小视频。
那上面有陆伟健和她的聊天截图,还有两人好友提前录好的id,全是要她答应他之类的话。
接着就是真情告白时间,只等女生点头,他们就一拥而上现身,撒花的撒花,尖叫的尖叫,众人都要高喊“亲一个”。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咱们都在二楼,也听不清你们说什么,她如果答应了,就怕卡点不准……”
“对对对,是这么个问题。”
“还是得给我们个暗示,比如举手什么的。”
“那太傻了,我看……不如摔杯为号吧。”鱼泡觉得这样最醒目。
苏妍朵拍了下他的脑袋:
“你是猪吗?还摔杯,你是要篡哪家的位?小陆是谈恋爱,又不是刺秦……”
他懊恼的说:“我这不是……觉得摔杯干脆么?”
“一点都不干脆,人家好好的恋爱,一开始就杯具了你也不嫌触霉头。”
“噢~好像是有点儿那啥……”
“……”
最终大家决定派水哥冒着风险蹲在大盆栽后面给大家打手势,他人瘦,躲在那里不容易被一楼的人发现。
计划成埃落定,一切都按照所想的那样有条不紊的进行。
六点半,女生准时来了。
一屋子人藏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扒着门缝儿,听见楼下在放视频,不多久视频没声了,两个人应该在说话。
盆栽后面的水哥支棱着个耳朵,好一阵没个反应,苏妍朵心想告白怎么这么啰嗦啊,“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不才八个字么。
水哥终于有了动静,招手让大伙儿出来,一时间灯光大亮,鱼泡和小凡拉了礼花,大家拍手“亲一个亲一个”的叫着涌到二楼的栏杆前。
结果,人家亲得那叫一个忘我。
卡个屁的点,爱到浓时,所有的安排都抵不过人家情不自禁。
大伙儿嘘声里透着尴尬,有家室的倒还好,苏妍朵,鱼泡,还有q仔,三个孤家寡人愣是被这一幕屠了满门。
得,低头羡鸳鸯,谁人怜狗吠。
告白成功之后,大家借着爱情东风一顿胡吃海喝。
陆伟健的女朋友是教育学院的,人还比较开朗,吃饭的时候和大家有来有往,说了好些话。
她说没想到陆伟健会费心搞了这么一个局,来这么多人还整得她不好意思了,觉得怪麻烦大家的。
鱼泡早就和哥几个喝上了,脱单这种事,即便是旁观别人,自己也是由衷的高兴,何况他们几个感情一直都不错。
苏妍朵也小喝了几杯,跟大家没头没尾的吹牛,她喜欢这种热闹,觥筹交错,高朋满座,大家粗着脖子嚎着嗓,说话不着调也没关系,道不尽的人生得意。
酒过半巡,她觉得有些热,屋里的空调开得太暖,红酒啤酒杂着来容易上头。
她转头看了看落地窗外漆黑的天,把外套穿回身上,俯首到晕乎乎的鱼泡耳边说:“我出去吹吹风。”
“哦,那什么……注意安全啊。”他说话已然有些大舌头。
“知道。”
小浪街的尽头是大海。
跨过民宿前的这条马路,顺着台阶往下,前面是宽阔的沙滩。
离滨海大学最近的这个湾并不是最好看的,没有照着旅游景区的标准进行开发。
但这并不影响它存在的意义,每年夏天仍会有不少人来这里,大概是厌恶了景区的做作,更喜欢这个湾的质朴。
冬天的海,比夏天干净,一如未染的黎明那样纯粹单薄。
在沙滩上缓步前行,就远离了小浪街的灯火,海风刮过,身体能感受到刺骨的水冷。
这片沙滩,仿佛隔断了两个次元。
身后那个,欢声笑语满堂莺歌,有一屋子男女喝着酒,猜着拳,为爱情东倒西歪,冬日的严寒挡不住青春炽烈。
而眼前这个,没有光,没有船,黑暗茫茫一片。
浪声不绝,最终归于宁静。
她紧了紧领口,在寒冷中看不清地平线。
但她从中得了趣儿,越看越清醒。wWW.ΧìǔΜЬ.CǒΜ
清醒到开始幻想一些有的没的事。
比如这会儿说不定从哪里蹿出来一个戴着面具的杀人狂,舞着那种一人高的大镰刀,朝她天灵盖上那么一戳,她脑浆子就迸出来了,白花花的。
她会像咸鱼一样倒在沙滩上,等浪卷起来,尸体魂归大海,这个世界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大鱼不会吃她,因为她没脑子,吃了她会变笨。
这样她就一直在海里,千年万年之后,说不定会长成一株珊瑚。
“呵~”她忍不住笑起来。
脚下有什么东西硌了她一下,她俯下身捡起来,是一只空的螺壳,烟盒大小,叫不出是什么品种。
“小东西,你居然躲在这儿,偷看我参透生死……”她喃喃自语,把它揣进兜里。
与此同时,她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黑暗中身姿卓卓,和她一样,在夜里看海。
他背着手,肩骨挺拔,宽大的围巾遮住了脸,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一双眼睛璀璨如星。
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苏妍朵有些疑惑,他该不会也是在思考,有人往他脑袋上戳一镰刀,然后等着变珊瑚的吧。
等那人转身时,他们的目光不可逆的相遇。
两人心头俱是一惊。
他在想,没事,她认不出来。
夜晚太黑,海风太凉,浪声凄厉容易产生幻觉。
他把外套的帽沿往下拉了拉,遮住脸的围巾扯到几乎要碰上睫毛,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远处走了。
苏妍朵站在原地没有动。
电话响起,是鱼泡打来的:
“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来?q仔说要和你喝,嗯……喝酒……”
“知道了,马上回。”
隔着电话都能闻到那头的酒气,得亏陆伟健想得周到,早就预见了这拨人不胜酒力,晚上喝大了能就地睡在民宿,省的麻烦。
她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再抬头看时,那人已经没了踪影。
她在想,
韩俊,这才是你,对么?
不会隐伪,不会笑,藏身在黑暗的次元里一个人看海。
她的胸口不知怎么,像被海蜇扎了一下,扎出一个小孔,冷风呼啸着往里灌,因为直径细小,所以疼痛来得很尖锐。
或许,应该有个人陪着他,比如老三。
他好像很寂寞。
众人烂醉的第二天,苏妍朵和鱼泡都翘课了。
这头死猪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像两只大灯球,苏妍朵盘着腿在楼下的沙发上打游戏,见他那熊样儿气不打一处来:
“哟~这么早啊?”
“嗯?……几点了?我手机呢?”
“你昨天不是要当众表演生吞手机么?怎么?饱啦?”
他揉揉眼,满脸惺忪:
“我吞了吗?”
她踢了踢脚边的手机:
“拿走拿走,路老大给我发消息说大课点名了,你又害我,和你在一块儿就没什么好事儿……”
“嘿嘿,”他眨着鱼泡眼:“别气,挂了我陪你。”
“滚~”
“中午吃小豆汤吧?怎么样?给你赔罪了还不行嘛?”
“……”
苏妍朵喝了一肚子的小豆汤,回宿舍推开门,三个人齐刷刷把目光投过来:
“去哪儿鬼混了你?夜不归宿。”
“诶呀~广播的陆伟健告白,我去凑热闹……”
“美不死你,”赵子涵给了她一个大白眼:“刘老头儿的课你都敢逃,我看你离死不远了。”
苏妍朵反手把包扔到床上:“不管了,反正听他的课也生不如死。”
她脱了鞋爬楼梯,脚下顿住了,无尾熊一样缠在梯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唐一宁:
“老三,你和韩俊……怎么样了?”
“……嗯?”唐一宁没料想她突然发问,显然有些发懵:
“没……没怎么,就,还是那样……”
“……”
路瑶和赵子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苏小幺这又是唱哪出。
她抓住楼梯的手紧了紧:
“我帮帮你吧。”
“这啥意思,你不一直在帮老三吗?”赵子涵不解。
“我是说,好好帮……”她笑笑:“之前有点儿懈怠了。”
“那你赶紧,眼瞅着就翻年儿了……”赵子涵立马精神起来:“搞快把老三扫地出门,你再帮我弄个男的回来。”
“不要脸。”路瑶狠狠揪了她一下。
唐一宁仰着头,若有所思:
“小幺,你……”
“嗯?什么?”
“……没事。”
苏妍朵翻身上床,感觉小豆汤在自己的肚子里晃荡。
她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划拉,指尖触到韩俊的电话号码,她思量了半天,轻轻叹了一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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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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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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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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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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