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过半,寒暄得差不多了,气氛逐渐热烈起来,祁渊突然起身,对永昌帝禀告。
“皇上,臣陪同太子殿下去往边境,途径燕云,收到了当地百姓的万民书,请容许臣呈上!”
宴会气氛一滞,众人安静下来,看向祁渊。
永昌帝也放下了酒杯,皱眉道:“万民书?自我朝建立以来,还是先帝在位时,河东洪灾,朝廷的赈灾银两在下放过程中被贪污,饿死百姓无数,百姓这才陈上万民书控诉冤情。怎么?燕云百姓也有冤情?”
祁渊道:“臣已将燕云百姓带来京师,皇上是否宣他觐见?”
永昌帝面色一沉,挥手道:“宣!”
万青腿肚子发软,战战兢兢地上殿,头也不敢抬,行礼的时候,紧张之下,平地一摔,头往前栽去,要不是祁渊扶了一把,恐怕就得撞出血来了。
“皇上……万岁……!”
“你不必惊慌,起来说话。”
永昌帝威严而不是慈爱的声音传到万青耳里,他立马就湿了眼眶,知道燕云百姓有救了。
万青心中的委屈激动一下子爆发出来,在大殿上泣不成声,以受害者的姿态,将燕云百姓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来,字字泣血,让在场之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永昌帝更是怒不可遏,当即拍桌。
“赋税是朝廷钦定,燕云地方官府居然敢私自增加赋税戕害百姓!祁渊,你途径燕云,可有调查实情?”
祁渊从袖中抽出收集来的证据,让内侍递给了永昌帝:“臣已经着人细细调查,得知燕云地方官府是帮凶,主谋则是封地在燕云的荆国长公主!燕云官府与长公主府的来往书信皆在此,请皇上过目!”
永昌帝瞪大眼睛,看着内侍递过来的证据,心中翻江倒海。
怎么……怎么会是她?是如意?xiumb.com
犹豫间,已经有臣子跪下请命。
“皇上!臣闻燕云百姓遭遇,实在不忍,请皇上严查地方官府与荆国长公主府!为燕云百姓伸冤!”
“臣附议!”
“臣附议!”
……
永昌帝抬眼,看着下面跪了一地的臣子,旁边的酒菜已经冷极,永昌帝心中颤抖。
不……还是要查,他不相信他的妹妹会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不过……永昌帝望了一眼祁渊,年轻人坚毅的眉目仿佛能放出光芒。
不能让祁渊来查!
打定了主意,永昌帝稳了语气,道:“朕自然要查,既然案件涉及荆国长公主,此案就移交大理寺,祁渊,你将所有证据移交给大理寺卿。”
——
此事一出,京师中物议沸腾,谴责者有之,疑虑者更有之。
陈如意初闻消息,先是在府中发泄了一通,将联络燕云官府的证据全部销毁,等到大理寺来人上门,全然不顾她的面子,直接要进府搜查的时候,陈如意这才慌了。
“难道皇兄真的要治我的罪不成?”
尔蓉也十分焦急,劝道:“长公主,您还是快进宫打探打探情况吧!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讲您的事捅在皇上面前,从前有事,可都是太后兜着的!”
陈如意咬牙,朱红色的丹寇刻在红木扶手椅上,“这个祁渊……!去给我准备车马,我这就进宫!”
“是!”
“等一下!”陈如意叫住了尔蓉,道:“你让人去给母后送个信,顺便……徐杰的妻子儿女都在府中吧?”
“是,长公主可是要……?”
陈如意点头,用眼神意会尔蓉:“这件事,你亲自盯着去办,务必要办得滴水不漏,不能再让祁渊找到漏洞!”
宫中,永昌帝听着大理寺卿的回禀,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从燕云百姓的诉冤,到官府加强赋税的证据,再到和长公主府的联络,都是实证。
甚至燕云官府为了阻止百姓上告,在城门加强盘查,在过往的几年中杀害了几个成功逃脱来到京师准备上告的百姓一事,也被抖落了出来。
永昌帝气得呼吸不稳。
他没有让祁渊来继续调查此案,而是交给了大理寺,就是为了防止祁渊行事太过刚直,不分轻重,冤枉了陈如意……可如今,一桩桩一件件,都摆在了他的案头,字字泣血的万名书,看得他的心里也在滴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永昌帝自问待自己的胞妹不薄,为了弥补她婚事上的不顺利,甚至给了她等同亲王的尊荣,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样想着,内侍传来了荆国长公主入宫求见的消息。
永昌帝挥挥手,让大理寺卿退下了。
陈如意一见到永昌帝,就泣不成声地跪下了。
“……臣妹今日忽遭大理寺上门搜查,才知道自己的封地出了这等事情!让百姓蒙冤,让皇兄烦恼,是臣妹的罪过!臣妹未曾管教好下人,竟然让府中长史做出这样天理难容的事情,实在没有脸面来请求皇兄原谅!只求皇兄将臣妹逐出京师,臣妹会在京外捐赠佛堂,在佛祖面前为燕云百姓祈福!”
永昌帝一惊,面对陈如意哭得不成样子,他满腔的怒气突然消散了大半,道:“是你府里的长史做的?”
“是啊。”陈如意瞪大眼睛,眼眶里还挂着泪水,不可置信地问:“难道皇兄还认为是臣妹做的?”
永昌帝凌厉地盯着她。
“朕不相信,一个公主府的长史有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欺上瞒下,做得滴水不漏,瞒了你六七年!”
陈如意瞪着眼睛,面目由不可置信变得十分愤怒,甚至有了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皇兄你也知道,臣妹自从姻缘不顺,就成日烦恼,无力管束下人,那徐杰身为我府里的长史,权柄很大,臣妹出于对他的信任,府里的事情都是委托他去办的,也没怎么查问过。
想来长此以往,就让他壮大了胆子。皇兄!燕云百姓的冤情虽然是与我长公主府有关,可书信都是出于徐杰之手,可有证据直接指向臣妹?如若有,臣妹立刻认罪,绝无怨言!”
听了陈如意的叙述,永昌帝想到,祁渊呈上来的证据中,的确是字字都指向荆国长公主府,却没有直接指向陈如意的证据。
永昌帝还是不能消除疑虑,道:“你还在狡辩!朕且问你,你的长史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能用到哪里去?如此巨额的财富,岂是他一个长史可以支配隐藏的?”
“那臣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呢?皇兄已经给了臣妹这么多封赏,臣妹还搜刮民脂民膏做什么?皇兄难道能查出臣妹府中哪里藏了这么多钱,还是能查出臣妹将这些钱花到了哪里?”
永昌帝一时语塞。
的确,陈如意这些年来,生活用度并不十分奢靡,所有的精力都花在那个神秘的现任驸马身上了,的确没有敛财的必要。
永昌帝犹豫间,外面内侍禀告,太后驾到。
太后一进来,见着陈如意哭着跪在永昌帝面前,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她心中沉痛万分,却没法不在永昌帝面前护着陈如意。
“没有证据却让你的亲妹妹认罪,哀家看,你这个皇帝是越来越威风了!”
永昌帝连忙解释:“母后言重了,朕没有这个意思!”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你还不让如意起来!这些臣子,自诩清流,不谏死个把皇亲贵族,就不能全了自己的千古名声,他们这是逮着如意下口呢!你要是让他们得逞,就成了昏君!”
“是,是朕失察了。”
——
轰轰烈烈的燕云冤情,在很快的时间内就有了结果:
处死荆国长公主府长史徐杰,处理了一干燕云官府的官员,归还了积压在官府的粮食银两给百姓,消息传到燕云,百姓欢呼雀跃,可在京师的宋家兄妹,心情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来到京师后,巫依娜天天去长空书院找宋南寻,把宋南寻烦得不行,被许多福碰见一次后,许多福察觉出了巫依娜的用意,气哼哼地让宋南寻搬到自己家来住了。
所以宋家兄妹都住到了魏国长公主府。
许多福跺脚:“竟然这样都没能让皇上对她问罪,可太憋屈了!”
宋南枝虽然失望,但是已经有了经历,她还算能接受,反而安慰起许多福来:“没事,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她做的恶,总有一天会被揭发出来。好在燕云百姓冤情已了,终于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宋南寻看着宋南枝的情绪平静下来,像是当初慢慢接受了冤情不能了的自己,心头掠过一丝悲伤。
自己的妹妹,本来可以不承受这些的。
许多福见着宋南寻若有所思的模样,皱了下眉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个巫国公主,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躲着了?”
宋南寻抿了一口茶,不敢看许多福的眼睛。
“只能这样了。”
“那她要是一直不走呢?”
“总会走的。”
许多福转过头,眉间闪过一丝恼意。
宋南枝暗暗叹了口气。
她其实能看出来,宋南寻对许多福压抑的情愫,大抵是顾虑自己的身份。
一日宋家的冤情不能昭雪,他一日就是个被乔诚捡来的孤儿,都是配不上许多福的,也给不了许多福安定的生活。
而他的犹疑,看在直来直去的许多福眼里,就是躲避,就是不喜欢。
“多福,你和我出去送送万青吧。”
万青呈报了冤情,案子已了,他就要被护送回燕云了。宋南枝打算送送他,顺便送点玩具吃食给小宝,借着机会把许多福拉出去散散心。
逛了一圈,送走万青后,许多福心情好了很多,回府的时候,看到仲元青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两人,像见着了救星一样。
“宋姑娘!世子爷听了案子结果,进宫请皇上治荆国长公主的罪,与皇上争执了起来,皇上大怒,将世子爷驱逐出宫。世子爷却在宫门口长跪不起,您快去劝劝世子爷吧!再这样下去,皇上会对世子爷问罪的!”
宋南枝暗道一声不好,马上让车夫去往宫门口。
夏日的黄昏,天上闪过惊雷,一场雨下得又猛又急,宋南枝掀开车帘的时候,见着祁渊就在宫门口跪着,身姿挺拔如青松,在雨幕的拍打下也毅然挺立。
宋南枝眼眶一湿,她知道,祁渊不是在为燕云百姓讨公道,而是在为自己讨公道,他用一个臣子的自尊,在逼迫皇上给陈如意降罪。
宋南枝冲进了雨中。
——
福宁宫里,永昌帝气急败坏地冲进祁皇后的内室,道:“你的那个侄子,也太大胆了些!”
祁皇后一脸莫名:“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竟然为了燕云百姓,要朕降罪如意!笑话!如意的确有管束下人不力之罪,朕也下令罚俸以示惩戒,他还不满足,非说如意才是主犯!简直狂妄自大,不知所以!”
祁皇后面色一怔,想到当初陈如意将宋南枝带进宫来,祁渊辗转求进宫里来的事情。
这件事永昌帝不知道,祁皇后却知道,陈如意用心不正。
可永昌帝与陈如意血脉相连,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祁皇后也不好妄言,她劝解着永昌帝,道:
“皇上切莫生气,许是他眼见燕云百姓遭苦,心中不忍,这才失了分寸,臣妾马上去申斥他!”
祁皇后急急出了内室,叫来宫正叮嘱了几句,宫正得令,立马出宫去了。
——
宫正出来的时候,雨还未下,只是风已经卷起了满地沙尘。
“……皇后娘娘让您忍一时,虽然您要为宋姑娘出气,可是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能和皇上硬碰硬?”
祁渊眉眼未动一下:“有没有真凭实据又有什么关系?在皇上心中,总是血脉亲情为重,天下苍生为轻,今日有我在宫门长跪,如果皇上不能秉公查证,以后也会有其他臣子在宫门长跪。”
宫正吓得脸色都白了,低声道:“世子爷慎言!难道世子爷想把皇后娘娘都拖下水吗!”
“宫门长跪是我一人的决定,与皇后娘娘并无关系,皇上还分得清这一点。”
“世子爷连皇后娘娘的话都不听了?”
祁渊的目光看向森严的城门,坚定道:“请你回去,顺便向皇上带话,他不同意继续彻查,我是不会起来的。”
“轰隆隆——”
惊雷袭来,大雨倾盆而下,宫正站在宫人撑的伞下,见着祁渊推开了撑伞的宫人,一人跪在雨幕里。
也不知道淋了多久,祁渊勉力睁开眼,见着雨幕里的皇城,依然没有开门的迹象。
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祁渊转过头,看见雨幕里一张被淋湿的脸,他冰冻的表情终于生动了起来,连忙伸手遮在她头上。
“你怎么来了!”
宋南枝眼眶涨得不行,雨水已经和泪水混合在了一起。
“你这样,我能不来吗?祁哥哥,你听我的,回去好不好?我不要陈如意被治罪了!你跟我回去!”
“不!错过了这次,以后就很难找到这样的机会了!”
“那就等!”宋南枝在雨里大声喊道:“等一年、三年、五年、十年,都可以!只要你不触怒皇上,只要你没事!如果你会被问罪,那我宁愿不报仇了!我可以放弃,可以和兄长离开京师,找个清净的地方生活,陈如意,她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祁渊看着宋南枝,心中百感交集,一晌无言。
宋南枝:“我知道,以前是我报仇的心情太急切了,让你有压力,但现在我不急了!报仇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让亲近的人无恙才是!你快随我回去,好不好?祁哥哥,我求求你了!”
独自撑着伞靠近的宫正,隐隐约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心中一松,将伞递给了宋南枝。
祁渊站了起来,接过宋南枝手中的伞,将她遮挡住,“我们回去。”
他们才转过头,雨幕里就冲来一个骑马的男子,到宫门口停下的时候,焦急之下,下马的时候还被绊了个大跟头。
宋南枝和祁渊望去,认出了这是京兆府的一个衙役。
衙役被绊倒之后,连忙起身,对着宫门口的小黄门大声道:“我们崔大人遇刺!危在旦夕!请通禀皇上,拍太医来救命!”
宋南枝和祁渊对视一眼,心中一跳,祁渊撑伞,搂住宋南枝往前,问那个衙役,道:“哪个崔大人遇刺?”
“我们少尹!崔永年崔大人!”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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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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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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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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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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