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福重新开始上课,见到女院时常空了一半的课堂,不免和宋南枝喟叹:“还好我躲在书院里没出去,不然也得去上战场赴宴。”
两个人到了饭堂,许多福听见旁边两个学生的对话,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真的么?荆国长公主要来我们书院?为什么啊?”
“说是长公主以前在此进修过,离京一年,十分怀念,所以来看看。”
“那荆国长公主会和魏国长公主一样端庄和蔼吗?我有点期待了。”
“都是皇家姐妹,气度自然是相同的,到时候长公主会见见我们女院的学生,我们可得精心打扮一下……”
……
许多福咬着嘴里的粉蒸肉,一脸不爽地吃完,低声对宋南枝道:“好烦,九姨母来,我肯定又要出去相陪。”
“你不喜欢荆国长公主?”
许多福:“说不上吧,就是不喜欢这种场合,每个人的笑都是虚假的,我看着都累。”
宋南枝一副了然的神情,道:“那我可得好好见识见识,说不定我会喜欢。”
许多福急了,“宋枳,你到底是不是我这边儿的!”
宋南枝笑道:“多福,你看你吧,之前对陶季那么讨厌,两个人就差动手了,现在不是也聊得挺开心的?我进书院的时候,你也讨厌我,现在不是每天和我腻在一起?所以啊,以后你说的话,我要反着看。”
“你——!你就是来气我的!”
宋南枝哈哈笑着,十分开怀,虽然这样挤兑了许多福,但到陈如意来的这天,还是依从了许多福,和先生请了假,没有去见长公主,而是两个人跑到后花园去玩了。
许多福聊起祁渊:“表哥没带你去见皇后娘娘吗?据我所知,娘娘盼侄媳妇可是盼得紧呢。”
宋南枝无奈:“别聊这个了,多福。”
许多福给了个白眼,懒得再多话,转而道:“我听说书院进了几只大闸蟹,如今正是蟹肥的时候,我们去煮几只吃吧!”
反正此时所有的人都在外面迎接陈如意,后面没什么人管,她们去后厨煮几只蟹,想来也不会追究。宋南枝点头同意,两个人便从花园的假山后面绕到去后厨。
走到一半,忽听得旁边有女子的声音。
“……今儿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你必须随我走!”
两个人走着,那声音的来源更加近,又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实在是不小心的,我给两位重新去厨房端一盏吧,算是赔罪了。”
另一个女声更加尖利:“你以为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你撞翻了给长公主的东西,这汤药珍贵,就熬了一盏出来,哪里还有?你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去给长公主赔罪,挨上几板子,让长公主消气。”
许多福一提群裾就冲了出去,绕过面前的假山,冲着那两个侍女道:“你们逞什么威风?不过就是一盏汤,也值得你们——”
她的视线转到一旁被泼了一身汤汁的男子身上,突然呆住了。
“是你……”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许多福苦苦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又意外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宋南枝站在假山后,听见许多福突然没了声音,面前的假山石中间是镂空的,她隐隐约约能看见许多福脸上惊讶的表情,正准备出去,脚步一迈,发现旁边的荒木枝把群裾勾住了。
这边的许多福看见面前的男子,喉咙突然被堵住,不会说话了,倒把两个侍女吓了一跳。
面前的男子抬眸看了许多福一眼,眼中惊讶掠过,而后又低下了头,后退了两步,努力把自己往角落里缩。
许多福上前一步,想和他说话,主路那边就传来了一道悠扬而缓慢的声音。
“平宁?你怎么来这里了?”
许多福转过脸去,见陈如意带着侍女及书院的陪同先生们走到了这边。
陈如意金尊玉贵,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十分年轻,眉间自有天之骄女的高贵神态。和许多福的傲气不同,她散发出来的,是目无下尘的骄矜。
此刻面对着她,纵然心里不愿意,许多福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道:“刚才您的两个侍女在欺负人,我撞见了,就说了两句,还请九姨母不要怪罪我。”
陈如意眉头一皱,隔着另一边假山石,只见着了许多福和那两个侍女,没有见着缩在角落里的少年。
“怎么回事?”
两个侍女赶紧出来赔罪,许多福也出来了,说了遍来龙去脉,还道:“我想,一盏汤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洒了就洒了,大不了我陪姨母就是,没必要为难不小心的人,对吗?”
陈如意后面的贴身侍女尔芙站出来道:“郡主,您有所不知,这盏汤是长公主每天要服用的药膳。长公主和驸马在外游历一年,刚回京师,如果不每日用这药膳的话,会睡不着觉——”
“多嘴!”陈如意呵斥尔芙,板了脸道:“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再熬一碗就是。”
“可是太医嘱咐了,要按时辰服用,再熬恐怕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后面的书院先生们都面露不安,陈如意却是大方一笑,揽了许多福的肩,看了角落里那少年的声影一眼,道:“你别听她的,没什么事儿!太医就喜欢危言耸听,那药膳难喝,我不喝还不行,现下好了,我躲过一碗,高兴还来不及呢。”
许多福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
陈如意又呵斥了自己两个侍女,“多大点事,还吵吵嚷嚷的!想来你们平常也没少打着我的旗号作威作福,下去领罚吧!”
两个侍女颤抖着退下了,陈如意也牵着许多福走了,道:“既然我来了长空书院,你作为书院的学生,可是半个东家,来陪我逛逛这后花园吧……”
宋南枝在后面,听见外面的人都散去了,才扯开群裾走出来。
一出来,就撞见了还躲在角落里的少年。
她朝那低着头的少年礼貌性点点头,那少年抬起头来,面貌暴露在她眼中,让她心中“咚”地一震!
那轮廓……那眉眼……
宋南枝隔着七年时光,慢慢地将过去的人和眼前的人重合起来——
那时候的兄长宋南寻,半大的小子,抽条儿似地长,差不多有宋连世那么高了。院子里的香椿树越过墙头,香椿垂到屋檐上,她没完成功课被父亲罚不许吃饭,到了晚上,宋南寻就偷偷去摘屋檐的香椿,去了厨房给她做香椿炒蛋,然后摸着黑端到她屋里来,偷偷叫她快吃。m.xiumb.com
宋南枝饿着肚子从被窝里钻出来,一度觉得香椿炒蛋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后来,宋南寻要准备应试,成日学到半夜里,宋南枝也爬上屋檐,想给兄长做香椿炒蛋,可是一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折了腿。
一家人心疼得不得了,宋南寻摸了空过来看她,悄悄在她耳边说:“妹妹,你要是心疼我,就给我做几篇作业吧!父亲实在太严厉了,我吃不消。”
如此一来,宋南枝也偷偷地跟宋南寻开始学,从诗赋到策论,男子科举应试该学的东西,她一样不落。宋南枝天资聪颖,越学劲头越足,最后是宋连世从宋南寻的文章里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才把这两兄妹的秘密给挖了出来。
……
看着眼前和宋南寻七分相似的眉眼,宋南枝只感觉有股冲天的酸意漫过鼻尖,她看到那少年也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她连忙上前一步,道:“兄长……”
她看到少年眼里的震惊。
“宋枳!你们还在吗?”
后面传来许多福清脆的声音,宋南枝为免得和许多福解释,连忙擦了眼角的泪,避开一个身位。
“哎呀,你们还在就好,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九姨母,就怕你们走了!”
许多福兴奋地跑过来,带着几分羞怯地朝少年望去。
少年行了一礼:“不知是平宁郡主,草民冒犯了,这就走。”
“诶诶——”许多福伸手,拦住他的去路,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呢?”
“我叫山桐,是书院工匠,前头还有事,请郡主谅解。”
许多福跺脚,非拦着他,“要是有人怪你,你就说是我找的你,看谁敢说半个字!”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神思不属的宋南枝,轻声道:“宋枳,你先回去,我和……我和这位公子有话说。”
宋南枝轻轻点头,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一路上心潮起伏,在震惊和巨大的狂喜中交错。
祁渊果然没猜错。
她的兄长,宋南寻,还活着!
虽然隐姓埋名,虽然和眉宇间的光彩和从前不同,虽然面貌也因年岁渐长有了改变。
可相处十一年,宋南枝确定,那就是她的兄长。
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走到了寝院里,宋南枝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她迫不及待地想问问,宋南寻为何会死而复生?当年他是怎么从宋家大火里逃出来的?这些年来,他又是怎么过活的?
更重要的是,他出现在长空书院,是否和乔诚有关?乔诚的嫌疑,他知不知道?
宋南枝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如果不是隔壁有人,她简直想放声大笑!
当年在宋家放火的人,一定想不到,那场火那样地急、那样地烈,燎人的火舌要将她吞噬,房妈妈死命地护着她,在第一时间把她救了出来,背后还是被烧着了,留了好大一片疤——纵然如此狠心地想要置他们一家人于死地,都还是有两个人逃出了生天。
宋南枝此时对报仇的事充满了希望,她还有兄长,她的兄长还活着!
宋南枝在房中走来走去,一颗心被高高吊着,好不容易等到许多福回来,她连忙迎了上去。
“多福,怎么样?”
许多福一脸地丧气,无精打采道:“唉,别问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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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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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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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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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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