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看着年纪轻轻就已经十分沉稳的祁渊,满意点头,收了手上祁渊递上来的奏报,笑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差事办得漂亮,朕先和皇后商量一下赏你些什么好,你先回去见过你父亲,再回来给皇后请安。一身风尘仆仆的,皇后见了,指不定怎么心疼你呢。”
祁渊恭谨应是,出了宫,回到镇国公府,却是直奔自己的宅院。
跟了祁渊许多年的长随白安跟上去,小心提醒道:“世子爷,国公爷听闻您回京,已经在正厅等了许久了。”
祁渊面无表情地解去外袍,走进浴房。
“你去和父亲说,我晚点还要入宫,就不去他老人家处请安了。”
白安退了下去,待祁渊沐浴完毕之时,祁典裕已经怒气冲冲到了房里。
“国公爷,世子爷正在洗漱……”白安拦不住,一路追过来,见着祁渊出了浴房,小心翼翼地看着祁渊。
“你退下吧!”祁典裕道。
祁渊挥挥手,白安才敢退下,掩门,等在外头。
祁典裕好不容易把气儿喘匀,指着祁渊便训。
“我看你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临行之时,我有没有与你叮嘱过,那乔公是三朝元老,如今虽致仕,但桃李满天下,满朝文官都和他的学生沾亲带故。皇上虽说是叫你查乔家的一个族侄,却没有动乔公的意思!我让你去的时候谨慎些,不要惊动乔公,可你倒好,不仅不听我的,还直接找上门去了,你这个逆子!”
祁渊束好了衣服,抖一抖衣袍,眉眼都不动一下,十分淡定地回道:“我是逆子,父亲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
“何况我去查案,乔公也未曾为难我。听闻族侄出事,他马上便将自己的族弟叫了来,差点要当面审讯对峙。既然人家是三朝元老,胸襟开阔当不是父亲能比拟的,父亲还是少为我担心了。”
祁典裕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当场就请上家法,面对冷漠的儿子,他觉得言语都不管用了,恨恨道:“我是管不了你了,来日我得亲自进宫,请皇后娘娘好好管一管你!”
“请便。”
祁渊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祁典裕无可奈何,放缓了声气,尽量心平气和地为他分析利弊起来。
“……从先帝起,我朝便是重文轻武,那伙子文官,随随便便在背后使个绊子,都够我们喝一壶。好不容易皇上宠信你,你须得抓住机会!现在你风头过盛,还得罪了乔公,朝堂上,乔公的学生们能轻易放过你吗?”
祁渊不咸不淡:“我见乔公就没被我得罪。”
祁典裕深叹一口气。
“我知道,你一直对乔家有看法,毕竟当年宋家出事的时候,最后去过宋家的人是乔诚——”
“父亲!”祁渊突然重了声音,强横打断祁典裕的话,冷声道:“我要进宫了,就不陪您了,告辞!”
——
祁渊再次进宫的时候,府门外已经停了宫里来的马车,是祁皇后体恤侄儿,特意派来的。
从镇国公府出去,转到京师大街,祁渊掀起帘子,看向两边林立的酒楼茶馆。
在京师最大的书肆后面,有一条巷子,巷子深处有一座荒废了七年的宅院,是宋家人从前居住过的地方。
祁渊还记得,那一年,他才十一岁,祁皇后让他进宫去做太子陪读。他见着宫里的点心精致且好吃,入口即化也不沾手,便想着带一匣子出来,给宋家妹妹。
马车行至这个街口,就见着了冲天的火光。
……
祁渊从回忆里清醒过来,马车已经进了宫。
祁皇后四十来岁的年纪,依旧保养得当,穿着皇后常服,仪态尊贵,笑容慈爱。
“小渊,来给姑母看看,这一趟出去,好像是瘦了些。”
永昌帝也在,帝后成婚二十几年,一直恩爱,他附和着祁皇后,道:“嗯,的确是瘦了些,等会儿朕赏你些珍贵药材,你拿回去好好补补。”
祁渊谢恩,祁皇后含嗔带怒地瞪了永昌帝一眼,道:“我们小渊还这么年轻,要什么药材补身?我看啊,小渊是缺个照顾的人了。”
祁渊本能地想后退一步,却不防被祁皇后捉住了手。
“你看看,都满二十的人了,还没定亲呢。”
祁皇后的声音轻柔怜爱,可是听着的祁渊,却背后都生了倒刺。
“姑母前些日子见着,蔡尚书的孙女,秀外慧中,很是不错。你娘亲没了,父亲又是个大老粗武将,定然是考虑不到这上头去的。不若姑母就给你做主,你和蔡姑娘见一见,如若不错,就请你姑父下旨赐婚?”
祁渊连忙推辞。
“姑母,我如今才执掌金吾卫……”
“诶——”祁皇后笑道:“事情再多也不能误了终身大事啊,这样,姑母马上就安排,宜早不宜迟,明日就让蔡姑娘进宫来与你见一见。”
“姑母!”祁渊抬头,“母亲曾给我定过亲事的。”
祁皇后呆住,目光骤然黯淡下来,放下祁渊的手,叹气道:“也是,你母亲和那位姑娘如今若还活着,如今定是一家其乐融融,说不定她连孙子孙女都抱上了。”
皇后伤怀,永昌帝出言安慰:“斯人已逝,不必太过伤怀了。朕看小渊也无意于婚姻大事,等过两年性子沉稳些了再考虑也不迟。”
眼见着祁皇后点头,祁渊这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出宫之前,祁皇后还是和祁渊说了:“纵然是以前订过亲,但那时候也不过是定的娃娃亲,只因为你母亲和宋夫人投缘,长辈间嘴上定下的婚事,算不得真的。小渊,听姑母一句话,忘了当年的事吧,人总要向前看,这整个京师喜欢你的姑娘,能从宫门口排到京郊呢!”
祁渊敷衍地应了,走出宫门的时候,脑子里骤然浮现出那个叫薛玉的书生身影。
当年宋家出事的时候,宋家妹妹才九岁,五官身姿都未曾长开,还是一团孩子气。
那个薛玉,只是眉眼间有些像她而已,气质上根本不像。
他赶走这些胡乱的思绪,一头扎进冷风中。
——
盛宁十年的年尾,镇国公府格外热闹。本就是深受皇宠的一等国公府,还出了个皇后娘娘,是皇亲国戚里的头一份。加之今年镇国公世子祁渊又掌管了金吾卫,奉承的、拍马溜须的、攀关系的又比往年多了几成。
只是这镇国公府里热闹归热闹,谁也不敢使劲儿往祁渊跟前凑,眼见着他面前三尺地儿都寒风呼啸,人一靠过去,只怕都会被冻成冰棍。
到后来,祁典裕干脆也不让他出来待客了,省得亲人被祁渊那寒光一击,都成了仇人。
祁渊自然乐得清闲,一直到除夕,也没来见过祁典裕一面。
开春朝堂就忙起来了,祁渊掌管着金吾卫,时不时要在宫里当值,也有理由不应付祁典裕和一群要来给自己说亲的祁家亲友们。
三月春闱放榜,今科试子的厮杀终于有了结果,皇榜前人头攒动,祁渊远远看着,静默了一会儿,吩咐白安,道:“去看看,榜上有没有个叫薛玉的。”
白安十分疑惑,但也不敢多问一句,挤在人群中去了。
半晌,满头大汗地回来,一脸喜色道:“世子爷,有薛玉,在二甲头名!”
祁渊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十分松快。
他打马回府,连祁典裕在门口又呵斥了他几句都未曾在意。
祁渊想着,他和薛玉,也算是认识了。薛玉既向他倾吐过心事,他还帮了薛玉的忙埋了人,那他们就是朋友了。既是朋友,薛玉考中又是大喜事,那他应当去祝贺一番。
显然没有意识到他本人去祝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书生,会是多震动京师的事儿。
他让白安准备了贺礼,在放榜的第三日抽出了空闲,精神抖擞地出发,准备去找薛玉。
行到薛玉落脚的客栈前面时,发现客栈旁围满了人,议论纷纷,又不像是庆贺的模样。祁渊奇怪,下马,在白安的开路下走到人群面前,就见着刑部的衙差押着一人出来了。
那人身姿瘦小,发髻散乱,但面上的表情依旧沉稳淡定。
不是薛玉是谁?
一刑部郎中从客栈里出来,见着祁渊了,忙迎了上来。
“世子爷这是有何贵干?下官办差,惊扰世子爷了。”
祁渊指了指已经被绑上车的薛玉,问:“他犯了什么事?”
“哦,这是今科进士,名叫薛玉。被举报在考场舞弊,如今证据确凿,上面要我拿他归案。”
祁渊朝薛玉望去,只见他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眸也在盯着自己。那眼睛里似乎看不到半点害怕,也没有犯案被抓的心虚与躲避。他就这样悠远地望着他,旁人可能以为薛玉只是在好奇他的出现,可是祁渊就无端地看出了薛玉眼里的意味。
薛玉在求救,在隐晦地、不着痕迹地、尽量克制而自尊地向他求救。
“世子爷?”刑部郎中见祁渊不动,忐忑出声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祁渊回过神来,道:“没什么,你办案吧。”
刑部的人沿长街远去,祁渊站在原地良久,见着薛玉始终没有回头。
白安心中忐忑,上前一步,小声道:“世子爷,要不我们回——”
“世子爷!世子爷!”远处有镇国公府的家仆跑来,在祁渊面前停住。
“皇上宣旨让您进宫,宣旨的公公还在府里等着您回去呢!”
——
永昌帝将案前一水的青天碧砸了,怒道:“京师皇城,朕的脚下,竟然出了这种事情!三年一次的会试,是为了替朝廷选拔人才,让有才学的寒门学子也能站在朝堂之上,造福百姓!这等大事都有人敢敷衍、敢做这等腌臜勾当!祁渊,朕命你查!追根究底地查!看到底是哪些人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让科举出了舞弊的试子,查出来后,朕重重有赏!”
祁渊在下首拱手应是。
宦官通报,祁皇后来了,永昌帝这才稍微平息了些怒气。
祁皇后在殿外已经听了些话进去,不由对着永昌帝道:“皇上,小渊是金吾卫的指挥使,是个武人,你让他去查案做什么?这等事自有那些文官掰扯,小渊掺和进去,难免又有人说,是皇上您偏疼他……”
“朕就是要让那些人知道,朕偏疼他!那帮子文官,净会掰扯,你推我我推你,没有半点魄力,生怕沾上麻烦。这回就让祁渊去查,他是你的亲侄儿,又掌管金吾卫,谁也不敢不服他。朕这次,一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科考若不干净,朝廷后患无穷!”xǐυmь.℃òm
祁渊忽视了祁皇后递过来的眼色,飞快地接下这桩任务。
“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查清此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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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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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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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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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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