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轻轻地哄着昊苍,“好几天了,一开始的时候,昊苍还只是发烧,我以为是昊苍得了风寒,便去抓了点药回来,我熬了给昊苍喝,谁能想到喝了两天,昊苍烧退了,可身上却起了不少水泡,昨天去问邻居大妈,说昊苍这是中邪了,让我在床头放一碗水,里面放一根银针,说等银针变黑,就好了。”
床头果然放着一碗水。一根绣花针静静地浮在碗面。
“中邪?”陈名扬皱起眉头,见昊苍还在哭,小手好像还在身上乱抓乱摸,他觉得不对劲,掀开襁褓一看,昊苍的身上起了一块又一块的水泡,密密麻麻的。
“阿秀,你看,昊苍是不是生病了?”
郑理秀凑过去一看,“几天了?”
芸娘想了想,“五天了快。”
昊苍哭得越发可怜,似乎小嗓子都要喊破了。
郑理秀当机立断,“得赶快送去医院,我以前租房子住,房东小孩生病了,症状就和昊苍现在的症状很像,他得的是天花。”
他们赶紧将昊苍送医院诊治,果然是天花,可送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在医院待了六个小时后,昊苍失去了呼吸。芸娘怀里的昊苍一点点地变冰冷,但她却丝毫没有放开,还是紧紧地抱着昊苍。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郑理秀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芸娘。
他们为昊苍寻了个墓,在上面刻了小昊苍的名字,下葬的时候,芸娘又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小意望着昊苍的墓碑,捏紧了拳头,“穷人,难道真的没有办法翻身吗?我们就要这辈子被欺压吗?”
郑理秀摇头,“不,我相信穷人可以翻身,但那要经过很多很多的努力。”
沈小意却不信,“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因为你生来就在富贵人家,你根本不知道穷人是什么滋味。”
“小意!”陈名扬呵斥她。
“没事。”郑理秀挥挥手,阻止了陈名扬。
郑理秀把手中的白菊放在小昊苍的墓前,叹了口气,“或许我不知道穷人是什么滋味,但我一定知道东亚病夫是什么滋味,我很幸运,得到了海外留学的机会,能够接受海外的教育,但我也很不幸,我们在外被嘲笑为东亚病夫,我想,这两者滋味差不多吧。”
郑理秀朝沈小意伸出友好的右手,与其相握,“与其叹息是不是穷人的身份让你经受这些,不如一起加油。”
那日,他们又带着芸娘去福利院看望孩子,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总算让芸娘的脸上有了一丝雨后天晴的微笑。虽然他们都知道,那微笑的背后,是心上几道很长的划痕。但至少家强哥还在,只要他在,芸娘就还有希望。
郑理秀和陈名扬去看望田家强。
陈名扬故作欢颜,“哥,最近还好吗?”
田家强瘦了不少,眼窝深陷,“我很好,这次多谢你了,郑律师,我要感谢你。”
郑理秀以为说的是拖累自己胜诉率的事情,这是她早就料到的,便主动安慰起田家强,“没什么,家强哥,就像是人终有一死一样,也是终有一败的,总是赢哪里有什么意思?”
田家强的注意力却在她的前半段话,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是啊,人终有一死。”
郑理秀给田家强打气,“没事的,家强哥,你在里面捱四年就能出去见芸娘了。”
提到芸娘,田家强的眼中重新有了光,“谢谢你们帮我照顾她,她身体不好,一个人照顾昊苍肯定吃力……”
陈名扬到底还是说了实情,“哥,昊苍没了。”
“你说什么?”田家强还没有反应过来。
郑理秀补充道,“昊苍得天花去世了。”
田家强呆愣半天,突然对陈名扬说道,“名扬啊,如果你还念在我是你结拜大哥的份上,就帮芸娘物色个好人家,让她改嫁了吧。”
郑理秀明白,田家强这是为了不耽误芸娘的以后,可是多年夫妻,芸娘真的会在乎多等这几年吗?
她也知道,芸娘那样的女子,对爱是忠贞的,不会变的,“我猜芸娘不会改嫁的。”
田家强笑笑,凝视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斑驳日光,“我没有保护好她,她需要一个保护她的人。”
郑理秀没有想过,和田家强的那一次会面,竟成了最后一次。
芸娘的身体不好,他们便把芸娘接到了律师事务所里住着。
这日,沈小意大叫着郑理秀的名字跑进了院子,“理秀姐!理秀姐!”
郑理秀正在梯子上整理书籍,见小意急急忙忙的,赶紧下了梯子,“小意,怎么了?今天怎么毛毛躁躁的,这可不像是平时的你。”
沈小意失了魂一般,“家强哥死了!”
郑理秀赶紧关上门,把沈小意拉到一边,悄悄问她,“死了?怎么死的?”
“他在狱中自杀了。”
郑理秀无法理解,“为什么呀?明明……明明他只要在里面待几年就能出来了。”
沈小意手中还拿着一个手帕,“这是家强哥留下,说是给芸娘的。”
“上面只有三个字,”郑理秀展开手帕,那手帕角落绣着一朵云,正中间是红色的三个字:来生见。这是家强的绝笔书啊!
如果今世不能白头偕老,那么便来生再见,来生,我一定守护你到终老。
郑理秀泪水不受控制地迸出来,她握住沈小意的手,提醒她,“千万别告诉芸娘!”
可到底是迟了,因为芸娘在外面都听见了。
芸娘推开门,走到两人面前,夺过手帕,嚎啕大哭。
当天晚上,芸娘便消失了。隔了两天,苏州河里打捞出来一具女尸,怀里有个手帕。尸身浮肿,但他们还是认出来了,是芸娘。
他们将田家强和芸娘还有昊苍葬在了一起,田家强和芸娘生未能白头,死自然要同穴。如今一家人,也算是整整齐齐,不再空留昊苍一个人孤单。
下葬完,陈名扬想多陪他们一会儿,郑理秀也留了下来。
风吹草地,陈名扬冲着墓碑磕了三个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自幼是孤儿,后来认田家强做兄长,长兄如父,值得这三个磕头。
郑理秀看着墓碑上的两人,也跪了下来,握紧了陈名扬的手,“名扬,你说,若家强哥不在狱中自杀,是不是芸娘也就不会死?”
陈名扬摇头。
郑理秀叹了口气,她的鼻头又酸了,“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芸娘自杀,并不仅仅是因为大哥自杀,而是心爱的人去了,她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指望了。但是我也在想,如果小昊苍还留着的话,或许芸娘就不会去了吧。”m.χIùmЬ.CǒM
“或许吧。”
郑理秀抚摸着两人的照片,“名扬,你知道吗,清代有个文人沈三白,他的妻子就唤芸娘,沈三白写了一本书,叫《浮生六记》,书里写的就是他和妻子芸娘的故事,读书的时候我可羡慕他们了,后来,我见到家强哥和芸娘,我们一起在除夕夜闲话家常,我也很羡慕他们,你说,为什么幸福的日子都不长久呢?为什么上天总是这么残忍而无情呢?”
说着说着,郑理秀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傻瓜,所以我们才要珍惜。”
陈名扬把郑理秀揽在怀里,擦掉她的泪,抓起一把纸钱,撒向空中,他对着山下大神喊道,“大哥,走好!大嫂,走好!”
郑理秀也在心里默默念道,下一世,愿田家强和芸娘还能做一对夫妻,一对幸福的、白头偕老的夫妻。
只待来年,春风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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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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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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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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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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