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顾公子也是讲究,从余杭县到宝应县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还非得在马车里换套衣服。他今日穿着一袭水蓝色长衫,右手的大拇指上还戴着一枚成色上等的白玉扳指,头上的镶宝紫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晃眼,如此高调倒也符合顾东楼的风格。
“恕我直言……”身后的人终于受不了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顾少爷,你能不能稍微收敛点?像在余杭县见我爹那样,做做样子也行啊?”
之前在余杭县,这位顾公子可谓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而现在一看,分明就是一个一表人豺的衣冠禽兽。还是看见女人就眼睛发直的那种。竹亭心想,这家伙总算是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亏自己爹还以为这家伙是个文雅公子呢,其实也不过是个在长辈面前装样子的家伙罢了。竹亭对他的怨气极重。她之前本一直待在马车里安稳养神的,结果这家伙非要换什么衣服,硬生生地把自己给挤出来,害自己坐在车夫旁边受了好长一段路的颠簸,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路边吐了一地。她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天生就是来克自己的。
而此时此刻的顾东楼闻言,转身看着黑脸的竹亭,扬眉一笑,“爷偏不!怎的?”
……想揍他。但是揍人犯法。
竹亭咬牙切齿地跟在他的身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表情太恐怖,不少路人对他们二人纷纷侧目,然后悄悄躲远,生怕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似的。
“顾东楼,我说认真的。”竹亭努力让自己平心气和一些,“前面就要到宝应县衙了,你再怎么样也得做做样子吧?拿出你那张虚伪的面孔,别让刘伯看见你面具之下令人作呕的真面目。”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似乎是把竹亭对顾东楼所有的怨气都倾吐出来一般。但顾公子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依旧我行我素地大步前进,漫不经心地问:“刘伯?我说你怎么提议要在这宝应县停留一天呢,原来这里有你的熟人啊。他是谁?”
提到刘伯,竹亭的心情这才好了几分,她快步跟上顾东楼,与他并肩而行,一面注意脚下一面作答道:“刘伯是宝应县的县令,也是我父亲的好友,他们以前经常相互拜访,谈天说地,偶尔父亲也会带上我,所以我跟刘伯很熟的呢。”
“两个芝麻小官做朋友也挺配的。”
“你说什么?”竹亭狠狠地拍了一下顾东楼的手臂,情绪有些激动,“他们二人虽然官职不大,可都是一心一意为百姓操劳的。比起那种身居高位却不谋其职,只知道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好了太多!”
顾东楼自知触了这位女公子的逆鳞,连忙摆手,“行行行,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你继续你继续。”xiumb.com
竹亭瞪了他一眼,这才继续道:“刘伯以前待我很好,所以我一向很尊敬他。听说他最近因为年岁大了打算辞官回家,我正好顺路赶在他离开之前来探望探望他老人家。”
“年岁大?多大?有你爹大吗?”
“今年应该七十有五了。”
“哎哟,你爹好像才四十八吧?忘年交啊?”
“算是吧。当年我才三岁时他们二人就结识了。听说是因为刘伯很欣赏我爹的行事风格,交谈之后又发觉两人志趣相投,因此得以成为好友。”
“然后一个成了宝应知县,一个成了余杭知县,路途不远,偶尔还能互相串串门,挺好的不是?”
“……你一天不贫嘴,你就会死吗?”
二人这般吵吵闹闹,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宝应县衙的大门口。只是这儿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个水泄不通了。竹亭和顾东楼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了一番。
“正审案子呢?要不待会儿再来?”顾东楼歪歪头。
“审案子?那不正好?”竹亭的眼睛里又冒出了光亮,见她的眼神,顾东楼也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了,“走,咱们看看去!”
“你还说我爱凑热闹,你不也一样?”看着竹亭兴冲冲地小跑过去,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顾东楼不禁暗自腹诽道。
还未走近,竹亭便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哭号:“大人!民女求大人做主啊!”
从小在衙门长大的竹亭对这句话无比熟悉,所以心里倒没什么波动,只是好奇又多了几分。她赶忙混进人群,也多亏她个子矮,竟顺顺溜溜地就从众多的手臂中挤进了内层。好不容易站到了前排,她赶紧扶了扶快要被挤掉了的小帽,抬眼一瞧,只见公堂之上跪着两个人,一位是个衣衫花哨,满身绸缎的妇人,另一位则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大人,”那妇人带着哭腔,原本被各式花里胡哨的发饰束好的头发都有些凌乱,看着异常狼狈,“就是这胡屠户,活活打死了民女的相公!还请大人明察!”
“你你你……你放屁!”那胡屠户长得彪悍,满脸络腮胡子,说话的声音也极其粗犷,言语风格带着浓浓的市井之气。但不知是不是太过于紧张,竟然有些结巴,他的脸生生被憋成了难看的猪肝色,“我我……我没……没有打……打死你相公!何况是是是是你相公,有……有错在先!”
他说话极其费力,连衙门外的竹亭都有些听不下去。她远远地一望,正看见她所敬重的那位年迈的刘然刘知县坐在公堂之上,脸上没半分不耐,只是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静静地听着案情。
刘伯还是这么沉稳,实在是令人佩服。竹亭不由得会心一笑,也努力静下心,围观这场对峙。
就在她正细心聆听时,身边那人突然开始叽叽喳喳——
“诶,我说,这么多人,你站在这儿不嫌热得慌吗?”
这令人不爽的说话风格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竹亭正准备回敬他一句,脸颊边却传来阵阵凉风,微微侧头一看,竟是顾东楼正拿着他的折扇为自己打扇扇凉。她难以置信地抬头,却看见顾东楼一脸的无所谓。正巧他一低头,二人四目相对。
“看什么看?本公子好歹也是‘正人君子’!”他指着自己扇面上那四个遒劲的墨字,得意洋洋的嘴脸惹得竹亭浑身起鸡皮疙瘩。
呸,臭不要脸。竹亭在心里啐了一口,再也懒得去瞧他。
这公堂上的二人,一个刻薄跋扈,说话的腔调分明就是那街边的泼妇,只是穿得比寻常泼妇贵气一些;另一个则满口粗言,不仅结结巴巴,说话还难听,不堪入耳的词汇一个接一个从他的口中爆出。
即使刘知县一次又一次地制止他们的对骂,但七旬老者如何治得住这样两个人?最后,他只好一拍惊堂木,将这二人一个收押一个等待传唤,打定主意等他们冷静了再审。
“公堂之上,岂是你们二人相互辱骂的地方?”刘知县捂着心口,在身边的年轻书吏的搀扶下缓缓走入了内庭。
一边走,书吏一边问:“大人,今日这些东西……可还需要记在簿子上?”
一提这事刘知县就觉得自己心口一阵抽痛,恹恹道:“你自己做主吧。”
衙门外的百姓们看见没好戏可看,也都纷纷散去了。唯有竹亭和顾东楼二人还立在原地。
顾东楼表情僵硬,好久才挤出一句,“宝应县……真是民风彪悍。”
“这年头,屠户都敌不过一个泼妇了。”竹亭摇头叹息,这下总算明白自己在余杭县里的日子有多滋润了,“只是苦了刘伯,这种堂审还得仔仔细细地听。也多亏他老人家宅心仁厚,换做是别的酷吏,恐怕这两人一开口就被拖下去先打十几棍杀威棒再说了。”
顾东楼也不接着她的话头说下去,却是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听了这么久,能听明白什么吗?”
“大致了解了一点。”竹亭挠挠头,看了看周围,确定除了他们外,已经没什么人了,才说道,“走吧,今天刘伯应该很累了,咱们先找个茶馆,好好儿聊聊。”
说罢,她也不管顾东楼是否跟上,转过身就朝人流多的地方走去。顾东楼急匆匆地跟上她,笑嘻嘻地说:“聊是要聊,但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妇人好像一只胖乎乎的大母鸡?”
“顾公子,咱们少开点这种笑话,行吗?”竹亭白了他一眼,“在人背后这么议论人家,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假正经。”顾东楼装作生气的模样,脸上却还透着几分笑意,“其实你和我一样,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个泼妇,只是我会直接地说出来表现出来。而你,却还要端着架子,一副清高模样。你真不觉得你这样子很累?”
他这话说出来,竹亭可不爱听。她瞅了他一眼,轻轻扯出一个笑容,“顾公子,我端着,是因为我就爱这么端着。而有些人,面具戴久了,似乎都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呢?”
她这话分明是有所特指。但顾东楼也不怒,反而鼓起了掌,“竹小姐说得对极。在下着实佩服。”
他的语气似乎又回到了余杭县初遇时的模样。在某一瞬间,竹亭差点要分不清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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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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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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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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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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