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凉飕飕的夜晚,衣衫还被夜露打湿,已经如此不适还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千万句牢骚正堵在心里没处发泄,身后的人却还一刻不停地催着。
“走快点,别停。”那人用她一贯冷冷清清的调子催促道,手中的灯笼柄还狠狠地戳了戳打头阵的那人的腰间。
“别催!没停!我可是健步如飞,还用不着你来唠叨!”前面那人侧过头恶狠狠道,但脚步却比刚才加快了几分。身后的女子不说话了,似乎是终于满意了他的前进速度。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不一会儿,终于在一个小土堆前停下了脚步。
“喂,”刚才走在前面的那名男子没好气地说,“这半夜三更、荒山野岭的,你不会真想……”
“当然。”说话间,那名一直走在他身后的女子已经拿出了工具——两把铁铲,一把丢给了那个男子,一把握在自己手里,“我说顾公子,你今天应该把那些碍事的玉佩啦、扳指啦、玉簪啦丢在客栈了吧?”
“你什么意思?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男子摊开双臂前后展示了一下今天的打扮,他穿着一身利落合身的夜行衣,头发也挽成一个整洁的发髻,在灯笼柔和的光线照映下,清秀俊朗的五官倒更加引人注目了,“我今儿个可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的。”
女子白了他一眼,嘀咕一句:“那就好。”
随后,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便心有灵犀般地对那层小土堆开始作业——你一铲我一铲地挖着,就算是如此寒冷的夜晚,不一会儿两人都浑身是汗。黏糊糊的感觉再配合上本就被夜露沾湿的衣服,男子在心里盘算着干完活儿赶紧回去洗一盆热水澡。
而那女子反倒专心致志地刨着土,一丝不苟的模样让男子生生地把刚想发出的牢骚又给咽了回去。罢了罢了,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男子无奈地想道。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两人脚边的土越堆越多,就在男子打算再刨一铲子的时候,那女子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轻声制止道:“等等。”
男子看了看她,知道她这是有所发现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铁铲,盯着女子慢慢地蹲下,用并不细嫩的小手轻轻地扫了扫土层,目光死死地注视着手掌所触及的地方。
须臾,她终于站了起来。
“准备一下吧。”她将铁铲递给了男子,长出了一口气。
男子一愣,问:“找到了?”
“嗯。”女子指了指脚边约十寸远的地方,“就在那躺着呢。幸好来得及时。不然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理呢。”
男子闻言,轻轻地点点头,似乎也有几分庆幸。随后,他一耸肩,“那现在,验吧。”
女子的动作一滞,“验?”
“嗯?你大晚上的带我来这儿刨土不就是来验尸的吗?现在尸体找着了,验呐。”男子一脸的无所谓,惹得女子有些哭笑不得。
“我说顾公子呐,你可曾见着我今天出门带了酒醋生姜?”
“……不曾。铁铲倒是扛了两柄。”
“何况这昏天黑地、寒风瑟瑟的,你让我在此地验尸那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你……你莫不是想……”他连声音都开始打颤。
“顾公子,现在这儿就您一个男丁,您总不会指望我一个弱质女子把这么具尸首扛回去吧?”那女子猛地抓住男子的衣袖,打断了他想溜走的念头,吃吃地笑看着他,模样像极了一只诡计得逞的狐狸。
“你……你……”男子一时气急,舌头竟打起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见他这般模样,女子又嘻嘻一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可听说,这乱葬岗里,不干净呢。呼——”她冲他耳边吹了口气,鸡皮疙瘩登时往他头顶上直冒。他不怕鬼,可他怕身边这个比鬼还要精灵古怪的女子。
过了小半天,男子总算是泄了气。他仰头,望着满天星辰,不禁长叹一声:“都是孽缘啊!”
——
嘉靖十七年,浙江余杭县。
正值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凉飕飕的。但这点微小的凉意并不能妨碍人们出门踏春赏景的好兴致,更何况还是风景宜人的苏杭。前人有云:“此景天下应无,东南形胜,伟观真奇绝。”初春时日虽道不上“奇绝”二字,但小小余杭县便能有如此热闹非凡的情形,也算得上是“天下应无”了。
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与络绎不绝的来往行人交错而行,人声鼎沸的街道与某处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日的余杭县衙异常冷清,但县衙冷清是好事。竹秉诚身为一方父母官,最大心愿便是那鸣冤鼓永不被击响。难得偷得半日清闲,他便将那把快要落满灰尘的躺椅搬到了衙门里的空地上,好好儿地享受享受初春的阳光。太阳晒在他的身上,总算是暖和了一把他那身骨头。
竹县令可不容易啊。他早年丧妻,而后便再无续弦,虽悲痛万分,所幸妻子为他留下了一个小女儿。一个鳏夫,拉扯大一个女娃可不容易,更何况自己的女儿还——
“爹——”
一声清脆的呼唤生生把竹秉诚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那不省心的女儿。
“爹!你看,我又有发现了!”只见面前的人一身白卦裹得严严实实,头戴一顶棉质小白帽,戴着白色厚手套的手上还拿着一副口罩,浑身上下白成一片,令人不由得多打量此人几眼。
只见她身材娇小,生得中人之姿,一双杏眼中却透着光亮,平添了几分古灵精怪的味道,皮肤却惨白惨白的,仿若大病初愈,与她身上的衣服不遑多让。全身上下唯一一点带有生命气息的,大概只剩那张小巧且红润的嘴唇了。
“爹,”女子兴致勃勃地冲竹秉诚笑道,“我刚刚在后院实验过了。生前伤和死后伤的确大不相同。生前受伤,创口明显,出血量大,受伤处会形成凝血块并且局部结出血痂;而死后伤截然相反!如此一来,再遇到什么刑狱案件便……”
她正说得起劲,竹秉诚却长叹一口气打断了她,“亭儿啊。”
“呃,爹?”被自己爹爹打断的竹亭终于止住了脸上的兴奋之色,面露尴尬。
“你又拿什么东西实验了?”
“呃……”竹亭的眼神开始上下飘忽不定,“就,借了王大婶家两头猪……”
竹秉诚觉得自己一口气要上不来了。
“你!你这不肖女啊!这年都过了多久了,你怎么还跟这些畜生过不去啊?啊?!”竹秉诚颤颤巍巍地指着竹亭的脑袋,恨不得戳在她的脑门上,“你数数,你这俩月都‘借’了多少头猪了?!哪次不是我派人把钱给人家送过去才了事?你爹我虽是朝廷命官,可一个月俸禄还不够你糟蹋几头猪,这话说出去只怕外头人要笑死你爹我了!”
竹秉诚的训斥可谓是字字诛心,竹亭听得是心惊肉跳,但就算如此,她也还是弱弱地辩解道:“可是……爹,有些事情必须要眼见为实……”
“眼见为实?你要不要亲眼看看你怎么把你亲爹给活活气死?!”竹秉诚干脆瘫在了躺椅上,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把气给捋顺了。他长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亭儿啊,不是爹说你,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做针线女红,不爱珠宝首饰我都能理解,可你怎么偏偏跟那些……那些……”他把那个词语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反倒是一直站着受训的竹亭蹲在了他的身侧,苦笑道——
“尸体。爹,女儿不求您能理解女儿,但您身为余杭县令,每年审理大小案件不下百件,女儿也想为爹爹分忧啊。”
“可这仵作一职分明是下等……”
“爹!”碍于没有净手,竹亭只好提高了音量打断了自己的爹爹,“前朝宋慈曾说‘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检验一事,必须要有人去做,又何来上等下等之分呢?”
竹秉诚深深地看着竹亭,终归是长叹无言。
站在县衙门口的两名小吏互看一眼,耸了耸肩。
“老爷和小姐又吵架了。”小吏甲说。
“比起吵没吵架,”小吏乙舔舔嘴唇,“我更在意这几天的伙食。咱们又有肉吃了。”
夜,余杭县郊的一处小湖上,一艘小木船正晃晃悠悠地行在水面上,唯有一盏油灯点明它的方向。
“客官,”年迈的船夫一面撑船一面望向船舱里,招呼道,“这么晚了,您还要进县城?会不会累着?小老儿看见岸边就有一家客栈,要不要今晚在那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走?当然了,小老儿不会多收您的银两……”
“船家,”未等船夫说完,船舱里的客人便打断了他。听声音,客人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不碍事,我去县城里有要紧事要做。”说完便不再说话,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听了这话,船夫也不过多打听了。他一个行船的,自然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的道理,何况看这位公子穿着华贵,气度不凡,想来也不是什么平凡人物。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坐自己的小破船,但既然他不说,自己也不便去问。
如此这般,他也只顾一个劲儿地撑船了。除了灯火微弱的“啪啪”声,耳边也只有哗啦啦的水声了。
夜深寒气重,就连穿着蓑衣的老船夫都不禁打了个冷颤。得了,送完这位客人赶紧喝点烧酒暖暖身子吧,正如此想着的老船夫,耳边突然传来的“砰”的一声轻响。而船也应声摇晃了几下。虽不算剧烈,但也让他有些站不稳。
“怎么了?”船舱里的客人问道。
“诶,我看看!”老船夫心里犯嘀咕,莫非是撞上什么东西了?这行船于水,能撞上什么?
他伸手取过油灯,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下船身,并没有漏水的迹象,那便好。船夫长出了一口气。此处离县城也不远,若是没什么大问题便可继续前行了。
老船夫如此一想,正准备重新挂上油灯继续前行,一样东西却落入了他的眼里。xiumb.com
他重新举起灯盏,颤颤巍巍地探过头去一瞧——
“鬼!水鬼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湖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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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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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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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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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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