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槐序不让我出门,我整日整日地空想,什么都不想做,看世界总是带了灰蒙蒙的一层。
我在一家破旧的店面里买了香烟和打火机,我不敢让张槐序看见我抽烟,就在附近找了个僻静的街角,慢慢蹲下来,笨拙地打着火。
香烟被点着了,冒出一缕白烟,夹杂着刺鼻的烟草味。
我吸了一口,还没尝着是个什么味儿,就马上把那一口气啐了出去。
又涩又苦,还呛喉咙,就像往喉咙里放了个烟囱似的。我把烟头丢了出去,蹲在墙角不住地喘息。
我慢慢地将自己抱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直在往下落。
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像她。
之前那一顿喊,把我的嗓子彻底喊坏了,张槐序带我去了好几家医院,吃了很多种药,都没有什么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说出些话来。
从前,我很怕苦。现在倒是不怕了,只是张槐序给我的糖,也不觉得甜了。
外头下了雨,雨水落在茂密枝叶上的声响格外清脆。
很多年前,同样是雨天,羽丘带着我躲在废弃楼的阳台上,半开着窗户,让风透进来。之后,她便从校服的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温热的唇齿轻轻咬住一支烟,熟练地打火。
她能吐很漂亮的烟圈。
我从她嘴里将烟取下,对她说:
“别抽,对身体不好。”
她笑着,摸摸我的脑袋,凑到我跟前来,朝我哈了一口气。
烟草的味道很呛喉,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问我:
“小鸽子,我这样,是不是很像个坏孩子?”
我没有回答。
她伸了个懒腰,仰望着那方明净的晴空,似是呓语般地同我说:“你是好孩子,我是坏孩子,不过这个好与坏的标准都是大人定的,谁又能说得清呢?就像我爸,他事业有成,对工作尽心尽责,可对待家庭,他又做了些什么?小鸽子,我一点儿都不好,但我想做个光明正大的坏孩子........”
那时我还不太明白她这番话,但在这个寂寥的夜,我突然就有些明白了。
她只是太孤独了。
慢慢地,我能习惯烟的味道了。除了抽烟,我开始涂指甲油,画眼影,涂口红,当然,不是为了漂亮。那时还时兴破洞牛仔裤,我也跟风买了一条。用一句话来说,怎样奇怪,怎样社会,我就怎样倒腾自己。
镜子里的我,逐渐有了羽丘的样子,这让我的心不再揪地那么紧。
我做这些事,张槐序一概不知。我在他面前总是想本能地掩藏起坏的那一面。
一天,我站在家楼下破旧的墙根边抽烟,旁边站着一个夹烟斗的大叔,他看着我笨拙地点烟,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地吸气吐气,轻笑一声,对我说:
“年纪轻轻的,有什么烦恼啊.......明明不擅长也不喜欢做这些事,又何必勉强去做?”
我将烟夹在两指之间,倚靠着墙仰望星空。从这个角度看,星空如同一块黑亮的黑曜石,格外好看。
“因为想念一个人,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好孩子做累了,改变一下,挺好的。”
“什么什么?我听不清?”
我摇摇头。
“她去哪了?”
“死了。”我将口中的烟吐出来,淡淡地说,“刚过20岁,车祸死的。”
人可真是奇怪,这段时间呢,一直都麻痹自己,告诉自己,羽丘不过是同我们开了个玩笑,其实她肯定还好好活着,只是躲起来,看着我们着急......
但对着这个陌生人,我竟不这样骗自己,骗他了。
这下他听清了。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自己的烟斗熄了,继而又过来掐灭我的烟,对我说:“烟是好东西,但不能多抽。烦恼,思念,是不会因为你的不快乐而消失的。”xǐυmь.℃òm
那时灯光昏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记得他有一道伤疤,从左眼眼睑一直延伸到右脸颊,有些骇人,一双浑浊的眼中含着复杂的情绪。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但我穿回那一身白体恤牛仔裤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掉入了空虚的汪洋,总是在梦里被回忆惊醒,吓得缩成一团。
张槐序在我的房间里发现了烟蒂,没有说什么,只是叹气。
我倒是宁可他骂我一顿,他这么一叹气,我的心就更疼了,心一疼,就连刚学会的抽烟都戒了。
我成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有时候蹲在角落里,有时候坐在桌子上,看深秋的阳光透过门口的银杏叶,在桌子上洒下斑斑驳驳的一片。
我将手伸出去,去触摸那遥不可及的温度。
那么暖,那么轻,那么润......
就像高三毕业那天的阳光那样神秘温润,充满了不可思议。
当我把注意力放到这些小东西上的时候,我的心情便不再这么压抑了。
只是悲哀。
一天,张槐序忽然走到我床前,对我说:
“和我去个地方。”
起初,我是不想去的,可不知怎的,看到他的眼中尽是疲惫,原本白净的面庞黄瘦了几分。
还硬要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同我讲话......
我点了点头,就答应了。
他之前有句话说得不错,我是个很过分的人,总是想着用装傻充愣去逃避责任。我原以为,这只是个让自己轻松些的法子,不曾想,有人会为我一时的轻松替我负重前行。
他是开车带我去那儿的。
起初,我问他:
“你的自行车呢?”
他说,
“早就不知摆哪儿去了。”
一路上的景致变化颇快,我忍不住去回想张槐序说出那句“早不知摆哪儿去了”时的神情。
那时我并不太在意这句话,只是隐隐感觉了些什么,说不出来,也没有依据,但就是隐隐地觉得:
他爱得累了。
或许是这几日,思绪颇多,才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感受......
若是连张槐序都离开了,那我还剩下些什么呢?
他带我去了一片山野。
秋风肆虐,把我的头发一股脑儿地吹起来了,将我的视线都遮盖起来。
我这才发觉,原来我那头短发,已经长这么长了。
张槐序从手腕上将那跟小皮筋脱下来,随意地将我的头发束成马尾,我才看清了这眼前的一方天色。
“走吧。”他对我说。
他松松地牵着我的手,走在山间的青石路上。石阶很长,像是要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要带我去哪儿?
山顶被霞光笼罩着,一片赤金。一座孤坟,静静地立在宽广的草野中,此时已快入秋了,秋草繁盛,遮住了墓碑。
“这是........”
“按照礼法,早就该让她下葬了。但她的父母都去了美国,到现在都联系不上。我.......也找不到她的亲人,所以就给她立了衣冠冢。”
我拨开草丛,看到一张青春活力的面庞,极力盛放着微笑,只不过,是在照片上。
“总有一天,我会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尤记得她说这话时的眼神,不羁而闪亮。
狗尾巴草的穗花碰着我的鼻子,酸酸的,将眼泪都带了出来。
我忍住了,转过身去看张槐序。
他不在了。
估计是知道我想大哭一场,才特意回避了。他总是这样了解我。
我跪下去,跪坐在新砌的墓前,身旁的泥土还是翻新的,带着芳草的气息。
我将手放到那四四方方的墓碑上去,它被暖阳晒得微微有些发烫了。
好暖,就像当初她在阳台上拉我一把时那样暖。
羽丘,我真庆幸,能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你......
当你拉住我的手,要和我做同桌;当你将我护在身后,大声呵斥欺负我的人;即便是你生我的气了,也是一边生着气一边四处寻我。
你是第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也是我生命中唯一的闪光。
我不会再逃了,我会过得很好。
只是,
我很想你,
很想,
很想.......
我伸手揽住坚硬的墓碑,如伸手揽住她柔软无骨的腰肢,脸庞触及到那点温热,我忽然一下子就放声大哭起来。
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这段时间,我崩溃过,自暴自弃过,但我硬是没让自己哭一声喊一声。
可殊不知,一件伤心事,哭过了,想过了,才是过去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喃喃着这首《长亭送别》。
羽丘是个音痴,高二的时候,她在天台上唱过这首曲子,唱得平仄不分,一首送别曲,被她唱得像喜剧,我还因此嘲笑过她。
她听闻了我之前的事,便时常缠着我让我唱歌,我始终都没有答应。
“小鸽子,你什么时候愿意唱歌给我听啊.......”
关于我青春的故事,随着安羽丘的陨落,画下了休止符。
我的青春是一首不完整的歌,只单单因为,这故事的结局了,没有了她。
此时,我唱着这首离歌,潸然泪下。
远在天堂的你,一定能听到我给你的送别。
羽丘,你听到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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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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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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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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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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