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山的调查,既然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为何又留在这里不走?不如直接撤离,回归总部,以静制动,岂不简单?”
我翻了个身,望着窗外。
窗中的风景很好,能够一直看到远山峰顶的白雪。
积雪如盖,大山如蛰伏的巨兽。
我的潜意识中觉得,大山是活着的,以另外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与人类活在同样世界里。
按照总部的说法,他们一直对陈胜有信心,制止其他人对陈胜进行调查,就是为了确保陈胜天马行空,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开展工作。
当我完全放松下来,思考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
其实,只要能彻底完成大雪山的任务,无论这功劳属于谁,对我来说,都没有分别。
每解决一个世界无解之谜,我们的地球都会变得更加安全一些。
真正感到不快的,只有唐丝。她过于看重晋升提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陈胜的工作做得完美,对唐丝而已,总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早餐时,唐丝眼中布满了血丝,精神倦怠,一言不发。
“巴兰城的风景不错,正好有空闲时间,我们可以出去走走。进入51地区这么多年,这是难得的一段休闲时光。唐丝,放松下来,暂时把大雪山的所有线索抛开,把自己变成游客,只看风景,不谈任务,怎么样?”
唐丝从手腕上摘下橡皮筋,把长发扎成了马尾,随即苦笑:“那不可能,凭借陈胜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雪山所有的麻烦,简直是异想天开。总部那边的人坐在高级办公室里,喝着上等的蓝山咖啡,根本不明白,我们战斗在一线的工作人员有多辛苦,情况有多复杂。叶开,不可懈怠,因为我们是调查员,51地区这个神秘机构的运转,全都依靠我们搜集第一手的资料。你这样说,本身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她匆匆喝完一杯牛奶,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在她开门的时候,我看见她的书桌上摆满了文件袋,两台笔记本电脑同时开着,显示的全都是暗网的登录页面。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正是这种超乎常人的勤奋,才换来了唐丝在总部的一路晋升。
上午,我离开酒店,一直向北,走向下城区。
既然此刻陈胜已经混迹于苦行僧之列,那么,我进入苦行僧最密集的地方,或许有可能发现他的秘密。
唐丝误会了我,我所说的放下线索,满城观光,其实是另外一种调查方式。
既然我们在资料堆里找不到有效线索,那就必须换一个战场。
我的脑海中始终回响着陈胜打来的那个电话,通话时的背景音里有一种铁马铜铃被冷风吹动时的“叮咚”声。
据我所知,只有下城区的建筑物上,才有这种古老的装饰品。
我一路向前,避开热闹区域,走街串巷,很快就到了一个破败苍凉的区域。
这里的街道十分逼仄,最宽处不超过六米,仅仅容得下两车交错。
地面铺砌的全都是至少五百年历史的青石板,缝隙之中,杂草蔓生。
两侧的房子和院墙都是石板砌筑而成,同样历史悠久,腐朽不堪。
我视线所及,几乎每一个街角,都坐着、躺着苦行僧。
在正常人看来,他们的状态很差,面有菜色,眼神呆滞,处于绝对的社会底层,随时都会因冻饿、疾病而死。
“苦行”的意义在于“苦修”,“苦修”的重点在于去浮华淫之欲,只保持最低的生活需求。
在我穿过一条晦暗的小巷时,有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从后面追上来,递给我一个信封,然后飞快地离去。
我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淡黄色的符咒。
符咒是用朱砂写的,笔画复杂,犹如头尾循环的天书。
在符咒中心,是梵文的“门”字。
按照我的理解,这符咒的终极意义,跟门户、门扇、入门有关。
我继续向前,不断打量着四周经过的每一扇门。
终于,在一条仅有十几步长的巷子里,我看到了一扇灰色的板门,门上画着符咒,跟我手中的一模一样。
我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过去,我参与过无数次间谍接头任务,跟这种凭借信封传递消息的模式完全相同。
门内是条走廊,穿过二十步长的走廊,是一个仅有五米见方的院子。
我向上看,头顶是被正方形框住的蔚蓝天空。
大雪山的风景很美,一花一木,一屋一景,都让人心旷神怡,赞叹不已。
过了院子,进入屋内。
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屋内竟然采用了欧式布置,家具、地毯、吊灯、壁炉一应俱全,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外面的混乱环境,我甚至会错误地以为,此刻已经身在某个欧洲山间别墅之中。
我无法描述此刻看到的情景,毕竟我跟着符咒来到这里。
预料当中,应该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或者是修行者,对我有所启发,却没想到此刻面对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她穿着灰色的长袍,两尺长的黑色头发披散在肩上。
我见到她时,她正在对着电脑与他人进行视频会议。
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但她抬起头来向我招手。
她的五官非常精致,皮肤白皙,有着东西方混血的特质,年龄仅有十八九岁的样子,透着十足的稚气。
“请坐一下,我这边马上结束,是一个国际化的医学视频会议。”
她向我解释,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无法清楚地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或者反过来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见到这样一位接头对象?
我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默默地望着她,等她结束自己的会议。
当她发言的时候,我确信她说的都是很专业的医学名词,根本不是装出来的,所以更加困惑,不知对方的底细,跟那道符咒到底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结束了会议,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叶先生,你很聪明,跟着那封信到这里来,没有一点差错,所以我师父说过,只有你才是世界上唯一的聪明人,大雪山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你没有陷入资料的海洋,而是反复地推陈出新,从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进行调查,简直太难得了。你虽然是51地区的普通调查员,但你做的这些事很多高级调查员都想不到,或许他们养尊处优的生活过得太久了,早就忘记了一个调查员的职责,应该是大刀阔斧前进,直面困难现实。你做得很好,令人钦佩。”
这些客套话我过去听的已经太多了,现在只希望她能说出让我感兴趣的话来。
“叶先生,很多年前大人物来到巴兰城,带来了崭新的思想,这里是世外桃源,对于当时如火如荼的战争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大人物的身份究竟有多么高贵。他用了一大笔钱在雪山里建造了很多东西,征用民工的时候总是给出双倍的价钱,所以这里的老年人很多还在津津乐道当年的慷慨大富翁。雪山里的那些东西相当复杂,本地人无法了解,即便是让他们亲眼看到,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相信叶先生是真正的行家,来到这里不只为了不死勇士。”
在我此前调查到的资料中,大人物为巴兰城做出了贡献,但却没有旁证。
如今,从女孩子口中,这些得到了证实。
“我师父说过,埋在地下的火必须要冲上天,让全世界的人看到,才会真正地消灭危机,现在我能给你的就是一张迷宫地图,将来一定会用得到。师父说,没有地图的人最后必定会困在里面,变成一堆骨骼,从此灰飞烟灭。地图的核心,就是在大雪山上找到了一扇门。入门即是天堂灵界,找不到这扇门,纵有雄才大略,不过是虚度光阴。这地图只交给有缘人,三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受到多方青睐的人,相信师父的在天之灵,看到我把地图交给你,也一定倍感欣慰。”
我淡定地点头,表示听懂了对方的话,但是不予回应,不想给对方留下混淆秘密的机会。
女孩子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盒子,掀开盒盖,拿出里面的地图。
那张地图约有两尺见方,全都是手工绘制,通过等高线的密集程度来表示地形的起伏。
我相信对方的师父是一位具有建筑学、野外探索学知识的现代人,画的这幅地图相当完备,每一处标注都采用了标准字体,让人一目了然。
不过在这幅地图上留着十几个密宗的手印,看起来透着十足的诡异。
我无法猜测对方拿出这份地图用意何在,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甚至是故意设下的陷阱?
所以我没有接过地图,只是隔着一段距离仔细浏览。
“叶先生,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师父去世以后我已经退出江湖,把这份地图交给有缘人,就是我最后一件任务,或许从明天开始我就离开巴兰城,永远忘掉大雪山发生的事。你不知道,目睹师父的一生,我就对这个世界有了深刻的了解,即便更加努力,也只不过是原地打转,无法离开我们的环境,更无法离开地球。”
女孩子说的话十分神秘,透着玄机,但我不想追查下去。
各种怪事已经太多了,如果把更多的人卷进来,事情的分歧点就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无法收拾,所以我宁愿把任何事情进行简化,没有必要,尽量与人保持距离。
“叶先生,现在这幅地图是你的了,通过它,你就能找到大人物以及不死勇士,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我诚恳地道谢,等她把地图折起来,放进盒子里交给我。
当下,我不想有任何的轻举妄动,避免陷入更复杂的状况当中。
这张地图来得蹊跷,必须经过缜密的评估才能带回去,巴兰城的情况太复杂,而我所在的区域又是这个城市里最黑暗的一带,跌入陷阱,谁都救不了我。
“地图上的手印代表了什么?难道这幅地图来自于教派,不是民间所有,所以才用手印标注着最重要的地方?”
我最终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就代表已经接纳了这幅地图,相信了对方的话。
女孩子摇头:“我不知道,地图是师父画出来的,她认为雪山里藏着惊天动力的力量,这些手印也许是为了给寻找宝藏的人,加持一部分巨大的智慧,让寻宝者能够更快达成目的,也让大雪山尽早恢复宁静,成为修行者的天堂。你一路过来应该看到很多苦行僧,他们需要太多太多,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这才是世界性的难题。”
我突然心头灵光一闪:“难道你的师父是苦行僧的头领?”
第六感的猜测完全正确,女孩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缓缓的点头:“叶先生,你是不是对我们进行过调查,才会赴约而来?告诉你吧,师父已经去世了,她的所有仇人我也通知过了,大家相互原谅,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她误会了我,但我已经不想解释。
苦行僧的领袖顿悟出来的地图一定是珍贵无比,刚才浏览地图,我脑海中想到的是航拍组给我的那些资料,两下里能够互相印证,确保地图线路完全正确。
“既然如此,我告辞了。”我站起身向外走,再次站在院子当中。
“叶先生,大雪山的一切都在挑战人类的思维极限,当年的二战大人物选定这里作为避难场所,就是因为他手下带领着几位风水大师,替他出谋划策,让他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修行地点。”
我突然明白了,大人物到巴兰城不仅仅是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还有一点就是要在这里进行修行,要么去大桑迦寺,要么成为一名苦行僧。
“还是不要打哑谜了,你想说什么全都一口气说出来。”
实际上,在我的判断中,女孩子对这些历史并不清楚,又不敢胡编乱造,所以说话吞吞吐吐。
“叶先生,马上就要离开大雪山了,我还觉得有些依恋呢,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跟随师父一边修行,一边读书,如今成为医学组织的一线实践者,如果能够为大雪山作出贡献,那是最大的欣慰。师父说过,地图就是一把宝剑,放在勇士手中,能够开山裂石,斩妖除魔,放在我的手中却是明珠暗投,毫无意义。你放心带走它吧,没有任何陷阱,也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你做一个诚实善良的人,不让我的师父蒙羞。”www.xiumb.com
我微笑着看着她:“这几个手印都很容易,但是谁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甚至组合起来之后,代表了崭新的意思,你能否再告诉我自己的理解?”
我不奢望女孩子能够告诉我手印的意义,或者是当年她师父绘制地图的时候留下手印的原因,但我必须把她当做最重要的知情人,从她这里得到一些线索,将来才能事半功倍。
“叶先生,我才疏学浅,还是不要难为我了,师父说过,真正的有缘人拿到这幅地图就完成了探索的一半,剩下的只有自己慢慢参悟,潜心领会。”
我走出了院子,到了门外,女孩子关门,脚步声渐渐离去。
有了这幅地图,就能找到大人物藏身之地,至少对我的工作来说大有帮助。
世界上所有的迷宫都有一个核心,全部线路围绕着这个核心展开,不管是顺推还是逆推,每一个入口都必须有进入核心的特殊渠道,不能全都是死胡同。
迷宫不仅仅是在纸上,而是应该在现实当中,只要还没被完全打开,都埋藏着秘密。
我没有被短暂的意外胜利冲昏头脑,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到达了探险家酒吧北边的地方。
在这里房子更加矮小,街道更加狭窄,简直变成了一条一条过道。
很快,又有人找上我,是一个仅有一条腿的苦行僧:“先生,我知道你的来意,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如果能给我一部分钱,我就可以帮你一一介绍。”
他的脸上留着十几条刀疤,很可能过去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湖人,到现在晚年修行,准备做一个善良的人,但一切都晚了。
我学过传统相面技艺,擅长从细节找出他的职业特点。
苦行僧是很多江湖人的最终归宿,只有在这里,他们才不再担心被人追杀,也不担心拥有巨大的财富之后,成为歹徒们绑架挟持的对象。
巴兰城是雪山的世外桃源,为这些人提供了生存的土壤。
他们的到来也像是一颗颗种子,让巴兰城的世界更加五彩斑斓。
少女和她的师父,是两颗正义且睿智的种子,而眼前满脸狰狞的修行者,或许就是一颗恶的种子。
“先生,我的价格很合适,只要几千块,你就能得到那些消息。机不可失,赶紧跟我来吧?”苦行僧催促。
他挡在路上,如果我不想跟他合作,就必须绕路而行。
“什么消息?说说看?”我后退一步,避开他身上喷出的酒气。
“大人物就在——这里,你信不信?”他邪恶诡异地笑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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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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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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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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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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