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这个忙着给树上挂绸子做的花,那个忙着更换屋中的摆件。
连随影也没闲着,正踩着梯子擦拭正厅门楣上的匾额。
越九娘在下面仰头看着,嘴里不停“左边右边”的指挥。
沈婉站在院中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当年的国公府。
越九娘一眼瞥见沈婉,忙凑过来挽住她的手,低声问道:“我听萧祈年说,小皇帝让你今天进宫去?”
“想都不要想,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晋王府,等我回来。”
沈婉知道萧祈年的心思,饶是两人都觉得,太后和秦无疾想要以沈婉为人质就绝不会伤她性命,萧祈年也还是不放心让沈婉一个人入宫。
说给越九娘听,肯定就是想让越九娘跟着自己一起去。
“不行,上次就是你自己去的,结果呢?”越九娘紧紧拉住沈婉的手臂,“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听你的,我当初跟你一起来殷国,就是为了保护你,没有道理在你犯险的时候,自己在王府躲着。”
“上次是上次,这一次是小皇帝让我进宫,要给沈家正名雪冤,你跟着我去,反倒让小皇帝觉得我信不过他。”沈婉将手覆在越九娘手背上,“到时候弄巧成拙,再想让小皇帝给我父亲一个交代就难了。”
越九娘鼓着腮帮,将信将疑地盯着沈婉。
沈婉没指望越九娘会完全相信她这两句话,只是让她心存疑虑就可以了。毕竟事关自己多年来的心愿,容不得半点闪失,以越九娘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冒风险。
“眼下正是年关,都图个吉利。他们就是真想要我的命,怎么也要过了年再说啊。”沈婉指着站在梯子上,一直朝这边看的随影,“再不过去帮忙,有人要把头扭掉了。”
“可是……”
“没有可是,在府里等着我回来喝酒。”沈婉抽回手,又道:“放心,咱们刀光剑影里挣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过两天安稳日子,我可舍不得死。”
越九娘勉强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随影身边,仰头冲着随影露出苦笑。
随影无可奈何地摊开手,下巴向着对面屋里的方向指了一下,越九娘也跟着回头看。
萧祈年背着手站在屋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沈婉走到他面前。
“对他们来说,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你多此一举了。”
沈婉越过萧祈年走进屋里,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为入宫面圣做准备。
铜镜中,额角的结痂还没有脱落,正犹豫着要不要多留些发丝遮掩时,萧祈年的手伸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张金色的雕花面具。Χiυmъ.cοΜ
沈婉没有立刻伸手去接面具,而是抬眼看着镜中的萧祈年。
“知道拦不住你。”
“尽人事,听天命。”沈婉拿过面具却没有立刻戴上,“再说了,李总管在宫中那么久,早都成人精儿了,若真有什么端倪他会看不出?”
“总觉得心里不安。”萧祈年双手按在沈婉肩头,“定襄侯和郑氏一族败落,太后现在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难保不会一时失去理智,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能有什么?”沈婉全然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她将面具放在梳妆台上,又将额角垂下的发丝往上拢了一拢,不再遮掩额角的伤痕。
对着铜镜左右观瞧了一番之后,她起身转头对萧祈年道:“她自己送上门的把柄,就算真栽我一个弑君之罪,对她而言也无济于事。”
“若你我都猜错了呢?”
沈婉认真想了想,笑道:“那我只能在宫里,等着你拿兵权去换我了。”
宫中派来的马车在正门口候着,萧祈年不方便送出大门,便让随影和越九娘跟着沈婉一起出来。
马车上的人见沈婉出来,忙上前躬身问好。
沈婉停住脚步,将眼前的内侍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李总管这可是偷懒啊。”
那内侍闻言,赔笑道:“李总管一早起就随侍在圣上身边,着实不得空,吩咐小的好生照顾姑娘,万万不可怠慢了。”
沈婉含笑点头,“玩笑而已,正是年下忙的时候,李总管能派个人来接已经是十分有心了。”说着,她转头对随影和越九娘道:“回去吧,若殿下差人来问我的去向,就细细说给他听。”
随影了然一笑,“姑娘放心。”
送走了沈婉,随影立刻转头回府,一路飞奔到后院,将门口的情形仔细地给萧祈年说了一遍。
萧祈年只顾低头沉吟,半晌无语。
“是婉儿有危险?”越九娘见萧祈年表情似乎不善,急忙问道。
等了片刻没答案,越九娘心里更没底了。
“我去拦下马车。”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随影一把拉住她手臂,安抚道:“稍安勿躁,听听公子怎么说。”
可是,萧祈年似乎什么都不打算说,只是抬起头看着立在王府旁的棠棣楼出神。
“喂,萧祈年,到底怎么样啊?”
“尽人事,听天命。”萧祈年慢声回答。
马车在皇宫角门停住,沈婉下车改为步行,跟着低眉顺眼引路的内侍,沿着夹道一直往后宫走。
一路上,沈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年关时节,宫中里里外外人头杂乱,守卫会比平时多,而且对出入宫门的人盘问也更严格。
今年却与往年不同,无论是来往巡逻,还是固定岗哨,都没有增多的迹象,甚至还隐约听见有守卫抱怨,不知何故,值岗的时间被延长了。
引路的内侍在棠棣楼门口停住脚,躬身请沈婉自己进去。
沈婉心中更加疑惑,历年皇帝大宴群臣,从来都是选在正殿。
即便是宫中家宴,也有固定的地方,不会选个今年新起的地方。
果然事情有了变化,连人精都没能及时察觉。
她出神的功夫,内侍已经低声催促两三遍了。
沈婉回神,笑着道了谢之后,迈步进了棠棣楼。
楼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的小皇帝,另外一个是苦着脸侍立在一旁的李从明。
“看两位这表情,我好像不受欢迎?”沈婉两手拢在身前笑道。
小皇帝看了沈婉一眼,复又低头,脸上的愁云并没有因为沈婉的玩笑话散去。
“今日可是除夕,文武百官可都在前面等着圣上赐福呢。”
沈婉这话虽然是对小皇帝说的,眼睛却看着李从明。
李从明叹了口气,只拿眼睛盯着小皇帝,示意沈婉,此事他不敢多嘴,只能等着小皇帝自己说。
沈婉并没有继续追问,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朝着楼门口走去。
她的脚刚迈过门槛,才一落地,就听左侧墙头破空声响。
“铎铎铎”三支利箭依次落在她脚尖前,箭头没入石板,尾羽微微晃动。
沈婉顺着箭来的方向看过去,绕着棠棣楼这一圈的墙上,埋伏着一队弓箭手。
每一个人都箭在弦上,紧盯着门口,但凡有人想要出来,就乱箭挡回去。
强弓环伺,就算她有越九娘的本事,也别想能在箭雨之中活着离开。
沈婉冲着弓箭手微微颔首,笑着致意,而后收脚转身,走到李从明面前。
“是我看错了总管?”
“老奴不敢。”李从明垂头低声道。
“昨夜里的事?”
“今早三更天。”
沈婉闻言冷笑,“看来是怕动手早了,我得到风声不敢入宫。”
“事出突然,所以来不及示警。”李从明愧疚地道。
“我是真的想给沈家正名,恢复了你的身份,晋王兄才好娶你过门。”小皇帝抬起头,无力地仰视着沈婉,“没想到,母后只是假意答应。”
“除夕赐福,皇帝却没有露面,这会引人生疑。”
“三更随禁军一起来的还有两位御医,外面的人现在大概都以为圣上龙体欠安。”
“我想不通母后为什么要这样做。”小皇帝将脸埋在臂弯里,屈起腿蜷缩成一团。
沈婉与李从明对视了一眼,俯身蹲在小皇帝面前,轻声问道:“太后除了想要晋王殿下的兵权之外,还做什么了?”
小皇帝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摇头。
“上一次在春华宫,晋王殿下并未露面,在太后看来,这一次他也不太可能舍弃兵权保我性命。”沈婉起身俯视着小皇帝,“所以她的确想扣押我作为筹码,但与她交易的人却不是晋王殿下,我说的没错吧?”
小皇帝从臂弯里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地面,似乎是在犹豫要如何回答沈婉。
“你什么都不说,是想保住你母后。可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人鼓动士子联名上书,逼得晋王殿下为了避嫌不能回京。如此有才干的人,太后自然会重用,也会想着让你把他留在朝中为官。”
“母后,也是为了我。”小皇帝艰难地道。
“定襄侯设计晋王殿下不成,反而被晋王殿下夺了三成兵权,再加上肃慎城的章怀英将军,可以说半数以上的兵权都在晋王殿下这一方。”
“定襄侯死了之后,他的兵权虽然收归在你手上,可你年纪既轻,京中又无能征善战可匹敌章将军的人,加上晋王名正言顺且深得民心,所以太后才会怕晋王殿下挥兵逼宫,一呼百应。”
“我相信晋王兄不会这样做。”
“可太后不信,更要紧的是,肃慎城有章将军在一天,乌桓的兵马就别想顺顺利利的南下。”沈婉移开目光,看着摆放在正中央那金黄色的椅子,“对她来说,只要能保住你的皇位,区区一个肃慎城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知道了?”小皇帝闻言,豁然站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沈婉,“我,我母后不是想要叛国的,她只是……只是……”
“以城为质,向乌桓借兵平定内患,等你站稳了脚跟之后,再派人夺回来?”
小皇帝点头,“母后是这样说的,可我没打算同意,晋王兄不是内患。”
“如果换做别人呢?手握重权的不是萧祈年,你是不是会同意这样的选择?”
小皇帝愣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知不知道那是怎样一座城?”
小皇帝木然摇了摇头。
沈婉冷冷地弯了一下嘴角,“肃慎城能拒乌桓大军于外,是殷国历朝历代,无数人死守的结果。那座城的城墙是用累累白骨砌成的,每一寸土都浸过热血。这样一座城,是宁死不降的。”
“宁死不降?”小皇帝低低地重复了一句,蓦地长舒了口气,“也是说,就算诏书送到了,肃慎城也还是能保住的,对不对?”
他欣喜地凝视着沈婉,等着她的回答。
“对。”沈婉点头,“可诏书送不到。”
“送不到?”
“小皇帝,你是不是真的相信晋王殿下?”
“自然,萧祈安从没有怀疑过晋王兄。”小皇帝拍着胸脯回答。
“好,那请你写一封诏书给我。”
“内容呢?”
“萧祈年带兵逼宫乃是奉了密诏,清君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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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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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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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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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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