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坐在酒馆的院子里,看着烧红的炉火出神,一枚五色的平安符在她指间来回翻动。
夜半刚过,秦无疾出现在酒馆的后院。
他是从酒馆的正门走进来的,跟着他一起来的人都留在了酒馆的前堂里。
原本漆黑的前堂亮起一盏油灯,那微弱的光像是在说风中的残烛撑不了多久。
沈婉听不出这原本空荡荡的酒馆里究竟一下子来了多少客人,但她清楚,阿武一定在其中。
因为秦无疾来这里的目的是兴师问罪,既然是想让她低头认错,那自然会带着人证来与她对质。
她从竹椅上站起来,指着旁侧火炉上煮着的酒,对秦无疾笑道:“如此天寒地冻,辛苦师兄亲自跑一趟,沈婉略备薄酒,给师兄驱寒。”
秦无疾微笑道:“师妹有心了。只是眼下公事在身,不敢懈怠。咱们先公后私,处理了眼下这桩事情之后,再把酒叙旧,如何?”
看他这样子,是志得意满,算准了这次的对质会给自己造成不小的打击。沈婉的心里蓦然冒出一个令她不安的念头,秦无疾带着阿武来找她,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定她一个治下不严之罪。
沈婉拢了一下袖口,缓缓躬身,复又坐在竹椅上,再抬眼看秦无疾时,已然将心头种种疑惑压下,神色如常。Χiυmъ.cοΜ
“人在师兄手里,师兄想如何处置?”
秦无疾走到沈婉面前,俯视她笑道:“你似乎已经知道,他会对我说什么。”
沈婉弯起嘴角,“师兄的手段是怎样的,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所以,从他嘴里说出什么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哦?是吗?”秦无疾剑眉一挑,“那如果我告诉你,他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呢?”
“名字?”沈婉心中一沉,故作不在意,“谁的名字?”
“获麟亭的人。”
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攥紧了平安符,沈婉勉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逆着秦无疾的目光与他对视。
秦无疾饶有兴趣地盯了沈婉一会儿,轻笑道:“师妹似乎不觉得意外?难道是早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沈婉缓缓移开目光,落在酒馆前堂的门口,“他,还有整张情报网,都在肃慎城很多年了,获麟亭与咱们谍隐楼是同行,在肃慎留下耳目很正常。一个细作知道另外一个细作的名字,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如果只是获麟亭中一个普通人,当然不值得惊讶。”秦无疾负着手慢慢退开两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沈婉身上。
沈婉闻言,收回目光看向秦无疾,“既然不普通,那除掉了就是大功一件。”
“这功劳我怕是没本事领,非师妹不可。”
沈婉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她没有发现黑影之中有其他人,而秦无疾的姿势显然是为了防备她突下杀手,而不是突然逃跑。
阿武说出的名字不是她,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沈婉面带浅笑,拿起酒盏抿了一口,平定了一下心绪之后,对秦无疾道:“师兄是知道的,咱们师兄妹三人里,我是身手最差的那个。若连师兄都没有把握,那只好写封信送去京城,让九娘来处理了。”
“她也不足以胜任,只有你能办到。”
沈婉放下酒盏,起身平视秦无疾,“既然师兄如此说了,那我也不好继续推辞。只当你我师兄妹合作,师父面前你我平分这功劳。”
“好。”秦无疾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个人是谁?”
“萧祈年。”
“晋王萧祈年?”沈婉故作惊讶,“他是获麟亭的人?”
“他是获麟亭的主事。”秦无疾又别有深意地继续道,“师妹是他枕边人,竟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沈婉不慌不忙地轻笑一声,“师兄的红粉知己也很多,难道个个都知道谍隐楼的存在?”
“你曾说过,他的侍卫随影是获麟亭的人。”
“师兄被派到王世子身边,是师父与王世子的交情。”
“他作为老皇帝的嫡长子,在新皇即位后仍能安然无恙的活着,师妹就不曾怀疑这背后另有隐情?”
“在我回殷国之前,师父为了保证乱国计划顺利,已经进行了详尽的调查。所有我知道的事,都在师父给的情报里。”
“沈国公的党羽呢?总会有漏网之鱼,报答你这位故主遗孤。”
“我父亲一生从未结党营私。”沈婉用阴沉的目光盯着秦无疾,语气不善地道。
秦无疾见她动怒,便也不再咄咄逼人,笑了一声来缓和气氛。
沈婉怒气收敛,声音却还是冷的,“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杀了萧祈年?”
“他是获麟亭的主事,他死了获麟亭就会群龙无首,咱们便可趁机除掉这心腹大患。”
“那么乱国计划呢?这计划需要萧祈年活着。”
沈婉深深吸气,让自己重回冷静。
现在这个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感情用事。否则,不仅救不了阿武,连她自己也可能搭进去。
“除掉了获麟亭,还怕找不到其他手段吗?”
“师父也是这个意思?”沈婉冷冷地抛出这个问题。
她推断,这么短的时间里,秦无疾不可能传讯回谍隐楼向师父请示,而她师父在除掉获麟亭和祸乱殷国之间,很大可能会选择后者。
不料,秦无疾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手腕一抖,纸片打着旋飞向沈婉。
沈婉以双指夹住纸片,翻过来一看,竟是师父写的便条。
笔迹与落款印章皆是无法模仿的,白纸黑字写着“杀萧祈年”。
“师父在肃慎?”沈婉吃了一惊。
“自你离开肃慎进入殷国之后,楼中安插的暗桩接二连三失去联系,屡次派人来查探都没有结果,所以师父只好亲自前来,会一会这位获麟亭的新主事。”
沈婉用力捏住纸片,垂头不语。
获麟亭从建立那天开始,就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将谍隐楼的暗桩一一拔除。当年她被派到乌桓国,也是为了获取暗桩的名单。
准备这么多年的事,终于在萧祈年的手上开始了。
秦无疾笑着拱手对沈婉道:“恭喜师妹,能除掉获麟亭的主事,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秦无疾竟然如此视若平常,拱手相让?
沈婉回手将纸扔进火炉中,看着炉火出神半晌,忽然笑道:“师兄还打算让阿武说什么?”
“你说什么?”秦无疾眯了一下眼睛。
沈婉转身看着他,“阿武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师兄手上,这么好的把柄,师兄不会仅仅只是给我换一份功劳吧?说句得罪师兄的话,若我真的将获麟亭的主事除掉,那么在师父心中,我就要比师兄更有资格继承谍隐楼了。若我是师兄,定然不甘心如此。”
秦无疾被她说破心思,于是笑道:“师妹,人都落叶归根,你在异国他乡漂泊日久,既然已经回到了故土,又何必再远离呢?”
用杀死获麟亭主事的功劳换取离开谍隐楼?沈婉不由得暗自称赞,这一招一石二鸟当真是绝妙。
既为他执掌谍隐楼扫清了障碍,又除掉了谍隐楼的劲敌,让他以后的路一片坦途。而秦无疾自己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坐享其成。
“离开谍隐楼,没了支持,我想报仇就更难了。”
秦无疾笑道:“师妹你要的不过是殷国覆灭,没了获麟亭,殷国的军报就是咱们谍隐楼的囊中之物。届时乌桓大军挥师南下,要不了多久,殷国就不复存在了。”
沈婉闻言沉默,她承认秦无疾说得没有错。
正因为乌桓的国力不如殷国,经不起两军交战的对峙消耗,所以才想利用殷国皇室的内部矛盾,以内耗的方式来削弱殷国。
若是对殷国的排兵布阵了若指掌,乌桓军马便能长驱直入,也就用不上什么乱国计划了。
秦无疾以为沈婉还在犹豫,继续道:“一面是刀尖上行走,终日提心吊胆,另一面是安稳度日,享尽人间清福。以师妹的聪慧,该怎么选不必我多说。”
杀了萧祈年,离开谍隐楼,在某一个地方冷眼旁观殷国如大厦倾倒,在殷国的断壁残垣之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感纵马江湖,后半生逍遥自在。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也是最合情合理的一条路。秦无疾这样认为,沈婉也这样认为。
“好。”沈婉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出一个字,“我会把他和八王子的人头一起带回去。”
秦无疾的笑容变得更深不可测,他微微向前探身,用轻柔的语气道:“让师妹亲手杀死自己的青梅竹马,实在是难为你了。”
沈婉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酒馆的前堂,“再怎么说,他也曾是我的属下。”
秦无疾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微笑道:“师妹想要亲自动手吗?”
沈婉柳眉一挑,旋即意识到,秦无疾已经知道阿武是获麟亭的人。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想要保住阿武的性命几乎是不可能了。获麟亭从未放过任何一个叛徒或者奸细,她能做的,只剩下让阿武死得痛快些。
秦无疾朝着酒馆前堂打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两个人拖着血肉模糊的阿武走出来。
他们将阿武丢在沈婉脚下,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血腥气扑面而来,沈婉半跪在阿武面前,伸手去探他鼻息时,猛地被他拉住了手腕。
阿武像是抓住了稻草的溺水者,手指陷入沈婉的皮肤中。
她的血从皮肤里渗出来,与阿武指甲中干涸的血融在一起。
沈婉愣了一愣,另一只手覆住阿武的手背,将他的手裹在自己双手里。
她抬起头,坚定地对秦无疾道:“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我要带走。”
“叛逃者……”
“这是我离开谍隐楼的条件。”沈婉冷冷地打断秦无疾的话,“三条人命换谍隐楼楼主的位置,师兄是聪明人,该怎么选不必我多说。”
秦无疾的目光在沈婉和阿武之间来回移动,最终轻笑一声:“即便师父许诺饶他一命,他仍旧否认与你有关。原来,是认定了你会带走他的妻儿。”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阿武的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沈婉稳稳地托住阿武的手,声音愈冷,“师兄,该你做选择了。”
秦无疾看着沈婉,半晌才道:“杀了他,人归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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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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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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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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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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