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怀中抱着暖炉,站在门边上,听章怀英与萧祈年说话。
“不行,你这简直是胡闹。”章怀英把双手往胸前一盘,头一摇再摇,“乌桓的八王子请你去见面,能安什么好心?两方对峙,胜负未分,这摆明了不是为了议和。”
萧祈年道:“不管是不是议和,他们写信来请我却不去,一来失礼,二来也间接承认了我是个懦夫。舅舅,我可不想军功没挣下,先落个骂名啊。”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懦夫,就眼看着火坑往里跳,这不是英雄,这是狗熊。”章怀英没好气地瞪了萧祈年一眼。
“咳。”一旁的沈婉没忍住笑出声来,引得屋中两人都看向她。
章怀英先道:“冷不冷?要不我让他们给你搬个火炉来?”
萧祈年假作不满道:“舅舅,自我来肃慎到现在,天天上您这儿冻着,少说有半个月了,也没见您关心两句。她在门口站了还不到小半个时辰,您就心疼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沈婉面前,伸手将她的披风毛领紧了一紧。
“人家丫头娇生惯养的,能跟你这混小子一样吗?”章怀英毫不在意萧祈年说自己偏心,回答得理直气壮,“正经的,你去让他们烧个炉子来放着。”
“这会儿您又不怕把文书点着了。”
章怀英“啧”了一声,“文书能有人重要吗?快去快去。”
“好好好,这就去。”萧祈年笑了一声,抬脚要走,却被沈婉抓住手臂。
沈婉对章怀英笑道:“从前在家里也是这样,多冷的天,父亲都不肯在议事堂生炉火。如今这样,倒像是回了家一般。”
自从章怀英从萧祈年口中知道了沈婉的真实身份以后,宛如自己的亲女儿失而复得一般,又是怕冷着又是怕炉火熏着,担心她吃不好睡不香,在将军府里受委屈。
沈婉觉得,就是她自己的亲爹也比不上章将军这份心细。
可就是因为章怀英对她太过特殊,反而让沈婉觉得不安。
她不知道将军府中有没有京城的眼线,也不知道这些眼线是否真的相信,章怀英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爱屋及乌,盼着她能给萧祈年诞下一儿半女。
“行,那咱就不要火炉,你在这里坐着,听我们说话。”
提起故人,章怀英的语气总是多几分伤感。他呵开已经冻住的笔,准备给乌桓八王子写回信。
“舅舅,我若不去赴约,乌桓一定会以此为借口,说我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开战,他们这侵略可就变讨伐了,名正言顺。”
“你以为你去赴约了,他们就不打了?”章怀英重重地放下狼毫,“祈年,你是殷国的晋王,更是我的亲外甥。我交了肃慎城,对不起先皇也对不起城中百姓,可若我不交……唉,我还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你母后?”
“可是舅舅……”
“我说了不行,你要是敢私自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章怀英抬手止住萧祈年的话,先是铺纸又是研墨,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萧祈年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着沈婉,他说不通章怀英,只好指望沈婉。
沈婉会心一笑,越过萧祈年走到章怀英面前道:“如果将军不让殿下去赴约,那才是真的对不起先皇后。殿下如今在朝中颇有贤名,可想在那吃人的地方站住脚,只有名声是不够的。功高固然震主,可没有功劳傍身也不行。”
章怀英放下笔抬头看着沈婉,“此役之后,祈年就有军功在身了。”
“这还不够。”沈婉轻轻摇头,“军功在身,却无兵权在手,到底还是任人宰割,我沈家就是血淋淋的例子,论贤名,世代忠君卫国,论功劳,沈家男儿不输任何人。国公府没有大富大贵也是平平稳稳,直到先皇让我父亲交出全部的兵权,证明自己没有二心。”
章怀英摇头叹气,“如果当年沈将军没有交出兵权,那些陷害他的小人也不敢轻举妄动。”m.xiumb.com
“圣上现在对晋王殿下的确很好,可人心易变,况且还有郑太后和定襄侯。”沈婉见章怀英已有动摇,继续道:“他们派了郑安之来做副职,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恕侄女冒犯,若您真有个什么不测,肃慎城的兵权就会名正言顺地落在郑家手里。”
“我知道那小子留不得。”章怀英若有所思地回答,又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我看不出,这跟我不让祈年去赴约有什么关系。”
沈婉微微一笑,“殿下出城赴约,郑安之才能放心。只有他放心了,定襄侯才会把兵权让给殿下。”
“你这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章怀英靠在椅子背上,目光移向萧祈年,“难道这赴约的事情,是你跟八王子商量好的?”
萧祈年无辜地道:“舅舅,这可是私通敌国,您慎言。”
章怀英挠了挠脸,问沈婉:“那他要是把祈年扣下了,我是救还是不救?”
“自然是不救。”沈婉含笑回答,“将军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殿下真变成了人质,按照规矩您必须要将此事上报给朝廷。圣上这皇位是怎么来的,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清楚。若朝廷决定不顾殿下生死,拒绝与乌桓议和,那圣上必定会背上残杀手足的罪名。”
“如果他们让我交出肃慎城,退守其他地方呢?”
“那殿下就死不得了,他是乌桓的人质,死了就是丢乌桓的脸。一旦被换回殷国,圣上这重情重义的名声就算立起来了。立好的牌坊轻易是不能倒的,人言可畏,便只好盼着殿下长命百岁。”沈婉回头看着萧祈年,“可他要是不死,会有人睡不着觉的。”
萧祈年对她拱手,悄声道了一句“佩服”。
章怀英心里将沈婉这番话细细想了一遍,蓦地笑道:“你这丫头,跟你娘亲一样聪明。”说完,笑容僵住,又渐渐落下,“要是沈将军听夫人的劝,兴许也不会落得这种结果。”
沈婉勉强弯起嘴角,“逝者已矣,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吧。”
萧祈年走上前揽住沈婉,对章怀英道:“既然舅舅没什么异议,那就派人去请郑安之来吧。早一日解决,也好早一日让三军将士卸甲休息。”
“也能早一日给你们完婚。”章怀英朗声大笑,起身自去门外找人去叫郑安之来。
沈婉红了脸,低头看着怀中暖炉不言语。
尽管她清楚官奴身份仍在,国公府冤屈未雪,自己不会嫁给萧祈年,也知道萧祈年不会答应娶她。然而章怀英的这句话还是让她面上做烧,心跳加快。
她想与他白头,就像阿武想守着他妻子一样。
可一切结束之后,萧祈年会娶一个断送了殷国大好山河的女子吗?
脸上的滚烫一下子褪去,金制的面具冷入骨髓。
“实在太冷就先回去吧,看你脸色都发青了。”萧祈年收紧了手臂,将她裹在自己披风里,“怎么又在皱眉头?气舅舅口无遮拦?”
沈婉回神,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
“如果齐恒文不单单是为了定襄侯呢?”
“你想说,他是乌桓安插的细作?”
“如果真的是,那就说明谍隐楼仍旧不信任我,因为我得到的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你已经得到了名单?”萧祈年似乎从这句话里想到了什么,“名单呢?”
沈婉一窒,她本不打算告诉萧祈年,不想自己在放松戒备的情况下,竟说漏了嘴,只好从袖中取出布包,连布带玉佩都交给萧祈年。
她不敢单独留下玉佩,谍隐楼与获麟亭师出同源,布上的文字如何读,萧祈年很容易看出来。
萧祈年看了一眼之后又原样还给沈婉,没有打开看,也没有询问名单上的名字,仿佛仅仅为了确认沈婉是不是真的拿到了名单。
“你不打算看看?”
“没有必要。”萧祈年笑道,“若是辛守之那样的人,容他在殷国也无妨。若没有辛守之的德行操守,为官之道,那他是不是细作也就不重要了,反正早晚要按律论处。”
沈婉愕然,盯了萧祈年半晌,道:“你还真是看得开。”
“这道理还是你教我的。”
“我?”
“只要他们都安分,守着自己在乎的人,过想过的平凡日子,那么这张情报网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可他们终究是乌桓的人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始终是个祸害。”
萧祈年微微一笑,“只要殷国与乌桓不再起战事,那么无论谍隐楼在殷国安插了多少细作,也都没有用武之地。”
“谈何容易?”
“事在人为。”萧祈年将额头抵在沈婉的发丝上,用低沉的声音慢慢地道:“既然我愿意相信,总会有人将心比心。”
这话别有深意,可沈婉猜不透他的心思。对于沈婉来说,萧祈年一向都是一个谜,看着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可又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布包,轻声道:“的确,事在人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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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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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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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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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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